第七十八章
当钟毓一把推开厨房门的时候, 扑面而来的灰尘惹得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跟在她后面的卿云闻声,快走几步踮脚探出头,环顾一圈之后听不出情绪地“哦”了一声。
方才推门时将积在门框上的灰尘抖落了下来, 此刻正簌簌落落往下飘着。
透过纷扬落下的尘土, 钟毓看着眼前到处都布满厚厚尘土的厨房, 心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或许现在关门去找岑鸢要钱然后上酒楼里解决温饱还来得及。
“难道从这座官府建起来之后就没人用过这间厨房吗?”
卿云擡手揉了揉一直想打喷嚏的鼻子,“虽然什么都有......”
“但是锅竈案板上积的那么多灰我是真的不想拾掇。”钟毓扭头看着卿云, 神色十分认真,“要不然我们还是让岑鸢来想办法吧。”
“可是我听岑一说, 我们还得在这里住挺长一段时间。”卿云颇有些无可奈何,“说是王吉安的事情没查清之前得一直住在这儿。”
“平日里一日三餐尚且还能从外面买回来, 可夫人您腹上的伤还没好透, 老大夫开的药还有好几副, 你得喝药呀。”
卿云一边打量着厨房, 一边随口说道,“终究还是得收拾厨房,不然怎么给你熬药?”
钟毓闻言, 有些沈默。
就在卿云挽起袖子打算转身去打水的时候,一直抱着胳膊站在俩人身后的傅平忽然开口:“卿云, 你带着夫人先去屋里休息。”
话音落下,见两个人都歪头瞅着自己,他微微扬起下巴点了点厨房, 言简意赅,“你们去休息,等里面收拾好了再出来。”
下一秒, 钟毓果断擡腿越过傅平,然后拉着卿云的胳膊, 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屋子那边走去。
卿云被拽得一踉跄,一边走一边还十分不放心地回头去看:“夫人你别拽我,我得回去和他一起收拾,要不然他肯定打扫得不干净。”
“收拾什么收拾,他一大老爷们还能不会扫个土擦个案板了?”钟毓手上拽着卿云的力道丝毫不减,“等他收拾干净我们再去做饭,今天你想吃什么?”
察觉到自家夫人不可能放开自己的手,又怕用劲挣开伤到她,卿云只得亦步亦趋跟着钟毓回了房间。
两个人回到房里也没多久,就听见岑二吱哇乱叫的声音顺着窗缝传了进来,期间还时不时夹杂着傅平的有意刺激,以及岑一冷酷的“闭嘴”丶“干活”......
钟毓翘着腿躺在榻上,同坐在榻边的卿云有一句没一句的唠着嗑儿。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忽然被人敲了敲。
“夫人,都收拾好了。”
钟毓的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听见傅平的声音后,她动作十分迅速地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走!卿云!”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蹬上鞋,“看我今天给你露一手!”
刚踏出房门的一瞬间钟毓忽然想起这厨房里可能连一粒米都没有,还没等她迟疑,耳边就传来一阵扑腾翅膀的动静。
她下意识擡头,就看见岑二左手提溜着两只生龙活虎的鸡,右手拎着几棵十分水灵的大白菜,满面煞气地从前院拐了进来,身后还慢悠悠跟着抱剑的岑一。
钟毓眼睛瞬间变亮。
这个时候就要感叹一句岑鸢训练手下十分有一手,这种不用吩咐就能提前准备好一切的人放在她们实验室那简直就是所有人的心头宝!
不能只说贴心,这简直就是十分贴心!
“真不是我说你俩,”努力摁着不停扑腾翅膀的鸡脑门,岑二擡头看了一眼此刻正站在房门口两手空空的傅平,又转过头去瞪了一眼岑一,“打水的时候抓我当苦力也就罢了,凭什么出去买菜的时候是我付钱我出力?!”
“因为我要把院子里的草锄干净。”
傅平耸了耸肩,面上一副理所应当的神色,“不然会碍我们二小姐,也就是你家夫人的眼。”
岑二闻言,直接将右手的那几棵白菜扔在脚下,然后唰地转身,拎着两只被掐脖子也依旧不安分的鸡指向岑一,怒不可遏:“那你呢?!”
被鸡脑袋指着的人压根就不想搭理他,还没等擡腿走开,岑一就被面前两只死命挣扎的鸡扑腾了一脸毛。
他沈默了两秒,然后面无表情地拎起剑,直接将两只畜生敲晕。
......
在钟毓第二次踏入厨房之后,眼前的一切与之前全然不同——
锅竈案台虽然看着有年岁,但处处都十分干净整洁,锅碗瓢盆也全都洗净了摞在案边的木柜里,案板上甚至还贴心地摆好了调味料。
跟在后头的卿云见状惊呼一声,然后撞了撞钟毓的胳膊,小声说道:“太傅大人府上的侍卫干活都这般麻利吗?”
“好像......”钟毓沈默片刻,然后点了点头肯定道,“应当是的。”
她想到岑二此刻正一手拎鸡站在自己身后,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反正岑二干活十分麻利。”
原本还因为傅平岑一两个人面色黑沈的岑二,一听这话心里立刻舒坦了。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里还晕着的鸡,然后满脸得瑟地拿着鸡给左右站着的两人眼皮子底下晃了一圈——
瞧瞧瞧瞧!要不怎么说少主喜欢呢!
自家夫人属实太会说话了!
背对着他们站的钟毓丝毫不知道身后的风起云涌,她几步走至竈台前,用手摸了一把那口黑漆漆的大锅,然后又弯腰凑到紧挨着的另一口锅边看了看:“方才进门的时候看见门口堆着挺多菜,”她擡头看向门口站着的四个人,“岑二还买了鸡,今天咱们吃炖菜行不行?”
门口站着的四个人一楞,炖菜是什么?
“炖菜就是把那些菜全都煮一锅,用清水也能炖,但终究是没有肉汤炖出来的吃着香。”钟毓头都没擡,指挥着其他人备菜,“傅平你去打点水来,岑二挑一只鸡宰了,岑一去洗菜。”
“卿云,”钟毓背着手将竈台边巡视了一番,然后回过头,“咱俩择菜。”
不得不说冬末初春的时候正是吃火锅的好时节,且不说吃起来暖暖和和让人十分畅快,仅是能往锅里下的菜,七七八八就有好多种。
这里不像现代那样有着各种大棚蔬菜,什么季节就只能买到什么菜。
看着脚边已经洗好了的萝卜白菜,钟毓拣豆芽的动作丝毫不停。
先前在连山的时候,李源请了厨子专门在梧鹊街做饭。
但那厨子做的饭吧,好吃是好吃,只是一顿饭吃进肚以后嘴里没味儿。
独自生活二十几年的钟毓别的什么没学会,就只学会了一手做菜的好手艺。
所以当看到那些门口堆着的菜后,她率先想到的就是吃火锅。
只可惜这里没有火和锅,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大锅里煮好以后再盛到盆里。
等到菜都切好鸡也被剁成了肉块,钟毓估摸着锅里的油热得差不多了,擡手就将一早就放在竈边的辣椒一股脑倒进锅里翻炒。
被钟毓赶至竈边不准动手的四个人见状,纷纷沈默下来。
“夫人,我确实没做过饭但是......”岑二声音有些弱,“放这么多辣椒真的可以吗?”
“能吃。”钟毓将已经泡好的大料按顺序倒进锅里,一边颠勺翻炒一边随口道,“吃起来不辣的。”
闻着鼻尖那股虽然香但辣得十分呛人的味道,四个人或多或少都没有相信她的话。
直到满满一大锅红油打底的鸡汤炖菜端上院子里一早就备好的桌上,同崔鸿飞谈了许久的岑鸢姗姗来迟。
看到桌中央放着的那盆红通通的汤,他刚拿起筷子的动作忽然一顿。
“这是......”他看了一眼放下那盆菜就钻回厨房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的钟毓,然后回头,面色有些覆杂。
“夫人说这是炖菜。”岑二闻着鼻尖萦绕着的香气,放在腿上的手蠢蠢欲动,“她还说看着辣吃起来不辣。”
一炷香后,桌子上除了面色如常的钟毓之外,其他人全都脸红脖子粗地直嘶哈。
就连向来都一本正经的岑鸢也拿起杯子灌了好几口。
“哈哈哈岑一你脸都红了诶!”岑二边嘶哈边指着岑一的脸笑,“我第一次见你脸红!”
“还说别人呢你自己脸带着脖子红了一片!”齐少虞丝毫不顾及什么礼节,一边说话一边擡手给舌头扇风。
可他的眼睛却始终盯着盆里的鸡肉,趁着其他人都去看岑二的时候眼疾手快夹了一筷子肉放进自己碗里。
“齐少虞你怎么偷袭?!”卿云一晃眼没注意,就看见自己眼前的那块肉不见了踪影,立刻偏头朝钟毓蹙眉,“夫人你看他!”
话音落下,桌边坐着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就连岑鸢也弯起眼看向只顾着往嘴塞肉的齐少虞。
“不是一个个都嫌辣嘛!”钟毓挑了一块肉最多的放在卿云碗里,“你们爱吃下次再做就是了。”
一群人坐在太阳下,热火朝天地吃着这辈子头一次吃的“炖菜”。
仿佛先前他们遇到过的事情都不覆存在一般,此时此刻就只有眼前这一大盆吃起来暖烘烘热腾腾的饭。
钟毓的视线扫过桌上一圈人,最后定在自己右手边的岑鸢身上。
其实今日吃火锅,除了是因为她想吃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之外,还有就是她觉得到了峮州,自己应该重新选择要走的路了。
她记得在很久之前,也不知是从哪儿看到的那么一句话,说人逢喜事就爱吃点热腾腾的东西。
别人是贺喜事,而她......
钟毓缓缓眨了眨眼——
是贺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