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钟毓从前堂出来后边顺着官府里的小路往后走去。
说来也奇怪, 这位大肆征收百姓粮食的峮州太守王吉安,竟舍不得将官府后院着人修缮一下。
一路走来,小路两旁竟杂草丛生, 丝毫不见春花灿烂之景。
触目望去十分萧条。
“夫人?”
钟毓闻声擡头, 见卿云端着一大盆水正站在不远处, 她面上神色一松,唇边勾起浅淡笑意来:“方才还念着你一个人在后院干什么, 正想着便看见你了。”
“大人说回京之前我们都要住在这里,本来昨日就应该拾掇的, 但时辰太晚没来得及,今日趁大人和夫人都有事, 我便想着打了水把到处都擦擦洗洗一番。”
卿云一边说着, 一边看着钟毓弯了弯眼睛。
“今日看这后院破落的厉害, 想来这官府也鲜少有人住进来。后院久无人居, 野草都快一人高了。”卿云将手里的手帕丢进盆里,“喏,刚打了水, 准备拾掇拾掇,好让夫人今夜睡个好觉。”
钟毓忍不住笑了笑, 然后擡步朝她走去:“你应该等我回来,我们两个人一起拾掇。”
“那怎么行?”卿云嗔怪似地瞪了她一眼,“夫人身边本应带着人服侍的。”
话音落下, 钟毓忽然一楞。
因为她突然想起,眼前的人是章行舟的妹妹,同时也是张昭成的妻子。
她的哥哥是新科状元郎, 丈夫是朝廷命官,她原本该过着被人服侍的日子。
可如今, 却跟在自己的身边,眉眼弯弯说着“夫人身边应当是带着人服侍的”。
倘若不是三年前的那场灾祸,倘若她的哥哥与丈夫不是被奸人所害,章卿云的身边又何尝不会跟着婢女丫鬟。
她又何须端着水盆做这些下人的事。
“夫人?夫人?”卿云半晌也不见钟毓说话,看她神色有些沈,以为是哪里不舒服。
她立刻将手里端着的拿盆水放在一边,然后有些着急地出声唤道,“夫人你怎么了?”
钟毓闻言回过神,有些抱歉地朝她笑了笑:“无事,只是方才听到你的话有些出神罢了。”
卿云闻言,悬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
只是心里刚松了一口气,她便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下意识的话许是提到了不该提的东西。
她应该记得的,眼前的钟毓在嫁给太傅大人之前,也曾是京城里的高门贵女。
嫁给太傅大人之后,身边应当也跟着几位陪嫁丫鬟的。
只是不知此番太傅带夫人北上,为何身边除了侍卫竟连一个丫鬟也未带。
甚至连自己也是当初在连山的时候,李源投机取巧送过来的。
虽然她心中奇怪,但也未开口问。
只是冲钟毓笑了笑,然后道:“无事就好,方才我还以为是因为腹上的伤口又疼了。”
说起伤口,钟毓忽然想起自己右手手心被划破的口子。
“哦对了,卿云,”钟毓看了看自己手心那处有些渗出血色的白布,然后擡头对着卿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一个手不太灵光,你替我换一下药吧。”
听到钟毓竟然还好意思提她手心上的伤,卿云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没好气地瞪了钟毓一眼,然后牵过她的右手仔细看了看,“昨夜就该说了,怎的这般不小心,教训别人的时候也该记着些自己。”
一边说着,一边将钟毓拉进了屋里。
直到手心上的伤口被敷了药,然后用干净的白布重新包住,多出来的布还被绕成了十分精致的一朵小花。
卿云看了一眼眯着眼笑的钟毓,恨铁不成钢似地轻拍了一下她手心,果不其然听见轻轻一声“嘶”,被裹成猪蹄一样的手往后躲了躲。
“躲什么?我又没用多大劲。”卿云没好气地擡头瞅了一眼钟毓,“你就活该多挨上几刀,记住了疼就不会总这样给自己身上添新伤了。”
看着这样的卿云,钟毓恍然看见曾经在实验室里,因为自己不小心打碎了仪器然后又划破指尖而被师姐怒斥时候的场景。
此刻笼罩在耳边的声音就像师姐那时候说的话一样,虽然嘴上一刻不停地数落着她,但手上帮她清理伤口的动作却一点儿都没有变慢。
见卿云因为自己不应声又瞪了过来,钟毓下意识缩了缩脑袋,然后“嘿嘿”一笑替自己的莽撞找借口:“这不是昨天事出紧急没多想嘛,下次一定不会了。”
“下次不会下次不会!”卿云一边收拾着药箱一边碎碎念,“上次腹上被划了那么长口子你醒来后说的也是‘下次不会了’,你什么时候才能......”
正准备转身将药箱放回桌上的卿云动作忽然一滞,她低头看着抱在自己腰间的两只手臂,嘴里的话突然没了声。
钟毓的脸贴在卿云腰间,两只手臂紧紧环绕着她。
“卿云,”有些沙哑的声音从背后闷闷传出,“我们一定要好好的。”
将冤屈澄明,替亡人平反。
然后,好好活着。
......
将手上的伤口重新包扎好以后,钟毓便和卿云一起拾掇起他们几人准备住的屋子。
直到好不容易锄掉刚进院的小路边一人高的草,钟毓这才站直身子捋了一把垂在耳边的头发,然后擡手遮住刺眼的阳光。
她微微眯眼看了看左边的卿云,又扭头看了看后来加入她们的傅平,视线最终落在整个后院——
整个官府后院不同于先前连山梧鹊街那样的回廊式,整座院子坐北朝南,北边三间房,东西两面各有两间房。
距离东厢房不远处的是厨房,厨房边上还挖了一口井。
当院中间则是从前堂通进来的小路,路两旁除了造型用的假山石头之外,其他地方则被杂草覆了个彻彻底底。
昨日岑鸢带着她住进了北边最中间的那间,卿云则住在自己房间的右边。
虽然齐少虞平日里不着四六,但他好歹也是京城齐家的小世子,所以北边左侧的那间房自然而然便给了他。
剩下的岑一岑二住了西边两间房,东边则只住了傅平一人。
“夫人,到饭点儿了。”
钟毓回神看向同样直起腰的卿云,见她正望着自己,好似在等自己报菜谱。
可鲜少有人住的官府哪儿有什么米面菜油?
钟毓想了想,忽然有些迟疑地看着卿云:“我们是不是......”
“还没打扫厨房?”
话音落下,卿云连同刚直起腰的傅平一起,楞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