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楼
沈澈回来的时候林兮已经坐到了沙发上。
正拿着纸想把血迹擦掉。
他走过去,顺其自然的从她手里接过那张纸巾,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眼里好像没什么情绪,语气平平的问:“今天走了多远?”
随后目光下滑,落在她光洁的脚上。
他的视线直白而不掩饰,林兮被盯住,想起初到布隆迪的时候。
拿着棉签,垂眸,一下又一下的在伤口擦拭。
她下意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大概…三万步吧。”
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说不定真的是袜子磨的,也说不定是起了水泡它自己破了。
沈澈唇线绷直,“嗯”了一声。
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的手掌再次轻轻扣住自己的脚踝,又垂眸拿起沾满了碘液的棉签,一路划至脚尖,掌心收紧,动作轻柔而缓慢。
男人的手指温热,又如薄荷般冰凉。
林兮的脚尖下意识微不可察的勾了一下。
他们靠的很近,偏偏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异常,碎发散落在额前,目光直直地盯着伤口,像是此刻做的事完全出于他医生的身份。
他的动作轻到极致,血迹擦干以后就丢掉了手里的棉签,托起她地脚掌,端详了两秒,而后擡眼,“这里破了个口,这两天脚先不要碰水了。”又伸手拿出一根新的棉签消毒,“会感染。”
林兮只感觉他俯身时指尖微微用力,指腹在她皮肤上碾磨,触感痒麻。
一路从脚尖传递至胸口。
林兮“嗯”了一声,盯着他的手掌,还有自己的脚尖。
生怕它会不受控制的动。
在这安静的氛围里,他们不说话,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还有衣服在沙发上摩擦出来的声音。
这个沙发是她开始整租的时候精心挑选的,皮质丶柔软丶又有支撑力。
只是人在上面稍微动一下就会有异常清晰的摩擦声。
沈澈把她的伤口包好,白色的纱布看起来格外显眼。
馀光瞥见她圆润的脚趾,指尖还有她身体的温度,他的呼吸轻了,很快收回视线,这才擡起眼眸。
林兮正坐着,一头酒红色的头发垂落在身后,背着光,上半身只穿了一个吊带,西装外套被她丢在了沙发的另一侧,肩头裸露,锁骨突出。
沈澈站起身,别过眼神,僵硬的说了句:“好了。”
只是手里还捏着最后那根棉签,直到把碘酒收回箱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拿在手上。
林兮勾起脚尖,中指变得圆圆胖胖,看起来像是动漫里的人物,滑稽又可爱。
她眨了眨眼,“噢”了一声。
没评价,也没道谢。
——
“不好意思,迟到了一会儿,我的md跟我临时说我们的deck要有几ments要address一下。”那人隔着距离就冲她说道。
林兮原本正埋头看着手机,闻声终于擡头。
一周过去,清笳虽然之前跟她那么说,但她的相亲大计还是照旧回归了正轨。
在手机上跟她同步着消息:
清笳问:【这个怎么样?】
林兮回:【不知道,没见到人】
清笳消息发的很快:
【???】
【还没到?你们不是约的6点吗】
林兮擡眸看了眼手机最上面的界面——6点24分。
距离原本约定的时间差不多过去了半个小时。
她往常的相亲对象有杨云华远隔万里给她介绍的一小部分,还有其他绝大部分是在运动馆丶咖啡馆临时起意,还有dating app上的筛选。
但是两个月过去了,结果并不怎么成功,刚好有人给她推荐了linkedin,她索性把求职软件当成相亲软件来用了。
而之所以选这个人,主要是看他工作够忙,到时候大家互不打扰。
是她最理想的婚姻状态。
眼前的人拉开椅子在她面前坐下,说:“在办公室随便拿了一个衣服穿,下班直接过来了。”又伸手解开了穿在里面衬衫的三颗领口,说:“你不介意吧?”
这已经是她喝的第3杯咖啡了,林兮懒散的坐在桌子前,纤细白皙的手指捏住杯柄端了起来。
擡腕轻轻抿了一口,红唇微勾,说:“不介意,我也没到一会儿。”
那人却玩味地笑了出来,调整了下坐姿,说:“谢谢你的理解。”然后猝不及防的伸直胳膊打了好几个响指,“excuse me ,waiter丶waiter……”
几乎是转着圈打,像是要抓死漂浮在他周围空气里的蚊子。
林兮看到动静,眉毛微挑,直接垂眸又喝了一口咖啡。
这装b装的真的是王炸水平。
感觉脚趾想要扣地,又想起脚上面还缠着纱布。
从那天过后,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做自己的事情,跟以前不同的只是家里多了一个人做早饭喝一起吃饭。
她不会问他每天都干了什么,只是每天晚上他都会问她结束的时间,然后出去吃饭。
6天,吃了6顿,但都是不同的餐厅。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还是她在这里待的太久,他选的每一家餐厅,她以前都去过,几乎连那些菜都吃过。
她看着对面的人拿着菜单在跟服务员点餐,瞄了眼手机,现在18点43分,大概过不了半个小时,沈澈就要给她发消息了。
对面的人穿着衬衫,外面套着夹克。
大概是为了营造氛围,餐厅光线昏暗,淡淡的射灯不时扫射。
看起来还挺符合这个男人的审美。
“我要一个rare的extra rare。”又单手撑着下巴,微微眯起眼睛,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然后给她——”口起停顿了两秒,“brata salad is fine。”
空气里弥漫着烟酒和女人的香水味,从布隆迪回来以后,她几乎没有再抽烟,此刻却忽然怀念起之前的坏习惯。
林兮眼皮轻擡,看向眼前的男人。
一手叉着腰,手肘向外突出轻松自如,看起来颇具攻击性。
浑身上下都透着刻在骨子里的优越和强势。
看起来细节绅士,但其实根本不关心她想吃什么,自作主张的点菜,量少还便宜。
林兮最烦抠门儿和自大的男人。
偏偏他一个不漏的踩了雷点。
这人身上的衬衫是ralph lauren的,林兮内心轻啧一声,好好的衬衫就这么被浪费了。
她记得这个衬衫沈澈也有一件,是刚到布隆迪那天见到的。
但是穿在这个人身上,莫名不顺眼。
一顿饭差不多结束,林兮没吃几口。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大概是有人要跳/楼。
紧挨着他们的窗外,911停在外面,地上铺起了充气的救援装备。
玻璃隔音,她听不到外面围着一群人都在说些什么,只是救援队拿着对讲忙个不停,路上的行人驻足又离开。
结束生命听起来可怕,但又的确时刻在发生。
装b男一直在说他正在接手的项目丶得体的薪水丶自己做的事情丶工作的时间还有行业产出的投资回报率……
她全程兴致恹恹,只偶尔扯起嘴角配合的笑笑。
林兮知道这不是自己需要的人,但是作为一个成年人,和和气气吃完一顿饭再说再见的表面功夫她还是做的来的。
直到最后装b男侧过身接了一个电话,“oh yeah…yeah, i…i…i can go back to the office now。”
“yes…yes, no problem…no problem。”
林兮暗想,大概是这人中途离开,现在得灰头土脸的回去加班,处理甲方的问题。
还没等那人挂掉电话,突然,两道残影从窗户落下。
一黑一白,近在咫尺。
两人的身体在充气垫上瞬间陷落,如被巨大的云团包裹住一般,而后慢慢弹起。
路边的人都瞬间怔住,表情不自觉僵硬。
看到残影的一瞬间,林兮感觉自己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冷眼旁观,如同一个冷漠的局外人。
一半深陷其中,仿佛自己也跟着坠落。
她倏然想起那个司机最后微笑看向她的神情,还有曾在莫桑比克看到的一只小猫,它的脖子被一根铁丝缠住,血肉模糊。
但却平静而又骄傲的站着,视线里只有天空。
混合的情绪夹在在一起。
下一秒,警戒线里的人一拥而上。
狠狠摔在充气垫上的两个人被扶了起来,一个身着体恤,神情漠然;一个身披白褂,相貌熟悉。
林兮瞥到一张熟悉的脸,瞬间从椅子上窜起来。
没顾得上用手挪开身后的椅子,几乎是靠站起来那一瞬间的动力。
她楞在窗口,一动也不敢动,死死的盯着那个正被警察扶起来,侧身对着她的人。
上一秒她还在烦躁于一个自私自大的演说,想着一会儿结束了要怎么走出这扇大门;
下一秒巨大的喧嚣把她骤然拖拽至另外一个世界。
是沈澈吗?
他是在家还是在外面?
这人是个医生吗?
……
直到那人在气垫上站稳,正对着她擡起头来。
这张脸,这双眼睛——
不是沈澈还能是谁。
林兮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那个恼人的声音好像也消失了,她没再关心那个扫射的灯光……
窗外的海岸线上萦绕着盛大的黄昏,潋滟火海般近乎浓稠妖冶的颜色,似乎要将整个城市都隐匿其中。
蓝调时刻到来,一如他们在无际草原上的薄暮凌晨。
落日馀晖中,沈澈站直了身体,背后是喧闹无序的人群和光线不住变换的警戒灯。
男人身姿修长,眼眸漆黑深沈,直直望进她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