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回家
闹哄哄的酒肆安静下来。
清脆的竹板声混杂着少年悦耳的声音传来，给人的滋味如同是痛饮了几坛烈酒后，忽地喝了一碗清水。
甘甜，又清澈。
靳玉却只望向唐寅眼底，啪嗒打着快板笑道：“这唐寅唐解元，他究竟好在哪儿？他是风流丶倜傥丶才情佳，就像春日一枝花。”
围观的乐了：“怎么能是花呢？”
“噢错了——”靳玉便如同说错话一般，打着快板更正：“这形容才子呢，咱可不能乱用呀。”
又是啪嗒啪嗒几声：“他是风流倜傥才情佳，我想把他带回家！”靳玉笑开，又打了两下，“带！回！家！”
围观的跟着起哄。
唐寅也失笑。
带着醉意眯眼，他看着靳玉哑声道：“你说的。别忘了。”
围观的起哄声不止：“诶诶，这不是小先生？你怎么来这儿了？”
“你这一手咱们可没见识到啊！厉害啊！”
“我给银子，您给我打一出怎么样？把我也带回家？”
靳玉一扫那亮闪闪的银子，啪嗒一打快板，娇哼道：“不打！今个儿我只打给唐解元一个人听！”
“嘿！这什么话啊？他把你给包啦？”
靳玉一瞪那人：“就是！怎么滴吧！”哒一声，快板发出超凶的声音。
唐寅也不禁失笑，斜眼一扫那人。虽一句话都没说，但莫名的，竟叫人有一种轻蔑的意味。
靳玉又打着快板笑道：“听快板？听说书？要机会？给机会！”
“再过十日您请好，唐府宴席您听个饱！”
“听！个！饱！”
哒啪一声，快板声音响亮极了！
【快板任务，完成√】
【奖励大褂一件。】
大褂？可大褂不是已经奖励过了吗？
靳玉蹙眉，还没来得及问，却见唐寅噙着笑意，朝她招手。
收了快板凑上前，却听得唐寅低声道：“靳玉，谢谢。”
他声音微哑，又混着烈酒，听得靳玉耳廓一阵麻酥酥的。
靳玉脸皮薄，瞬即脸热起来道：“唔，老本行么，今个儿只是小露一手……”
话戛然而止。她只感觉肩头一沈，唐寅竟枕在了她肩上！！
这这这——“唐解元……”
她小心地扭过头，却见这人竟已醉得昏睡过去了！
他俊容泛红，双眼虽闭着，眉头却紧紧锁着，像是有什么化不开的愁。
靳玉没见过他这样。她每次见他，都是意气飞扬，眼底含笑的。没成想，他也会有被人轻视的时候。
就跟自己一样。
“唐解元。”靳玉心头一软，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眉头。
轻轻揉着，给他把眉头那个结揉开了，“唐解元，你听过一句话吗？”
靳玉声音很轻：“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顿了顿，她坚定地嗯了一声，续道：“你在我眼中，就是龙。只有没眼光的人，才会觉得你是虫。”
唐寅像是听着了，眉心微动。
薄唇翕动间，轻轻吐出两个字。
酒肆太吵，靳玉听不清楚，便凑到他唇边去听。
他温热又潮湿的话，便顺着她的耳朵，一点点钻进了她心口。她听后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往后退去，却不想这醉鬼身子也往前倒——
啪一声轻响，他唇亲上了她的耳朵。
她整个人瞬间火烧起来！周遭的有看到这一幕的，起哄声也跟着响起！
然而她却仿佛失聪了一般，耳畔回响的，只有他刚刚那四个字——
“卿卿。娘子。”
久久久久后，她终于听到有人在叫她。
“小先生。”
压下心跳，她猛地回头，却看到了孙嬷嬷那张脸。
孙嬷嬷扫见他们这亲昵的模样，老脸上登时不悦，但想到老夫人的嘱托，她压下脾气道：“老夫人请您与解元回去。”
靳玉深吸了两口气，情绪终于冷静了下来。低眼将唐寅放好后，这才朝孙嬷嬷看去。
“请我们回去？是还请了我回去的吗？”
孙嬷嬷脸上略微难堪：“小先生是公子请来的人，自然是要一同回去的了。”
靳玉失笑：“可是，老夫人不是说，我们若是走了，便别想再回去吗？”
孙嬷嬷脸上又白了一分：“那是，那是老夫人说的气话。”
气话？靳玉不拆穿，心里却明白，如今唐梓死了，唐家只唐寅这么一根独苗，唐老夫人除了将希望都寄托在唐寅身上外，再无第二个选择。
如此情况，又怎么会赶唐寅走？
想是想明白了，可靳玉心里却止不住唏嘘。再一看醉过去的唐寅，心里也有些说不明的意味。
轻叹一声道：“那烦劳嬷嬷备辆轿子来吧。唐解元如今这样，也确实不好走。”
孙嬷嬷眼底掠过一丝厌恶——不过是个靠耍嘴皮子为生的下等人，还敢对她颐指气使的，当真是笑话！
但想到老夫人的交代，孙嬷嬷还是压下火气去了。
她一走，酒肆中的众人纷纷围拢了上来。
“刚才那位是唐府的孙嬷嬷吧？小先生有面子啊！竟让孙嬷嬷亲自来请了！”
“哪儿的话！你们没听见吗？小先生那是跟唐公子一起住在唐府！”
这话一出，众人视线立刻暧。昧起来，再加上唐寅此时又靠在靳玉肩头，他们不由开起了二人的玩笑。
“小先生，您跟唐解元不会是……哈哈哈。”
“你这话问的！二人都住一块了，刚刚还亲上了，你还不明白吗？”
“这般配啊！这才子配佳人有什么意思？才子配小先生才有意思呢！怪不得老夫人生气把你们赶出来哈哈……”
听着众人这番打趣，靳玉脸也是羞得不行，就连刚刚被他唇碰过的耳朵，也再度烧了起来。
好在，孙嬷嬷已又迎了上来：“靳玉先生，轿子在外候着了。”
“好。”靳玉扶起唐寅，“麻烦嬷嬷搭把手。”
孙嬷嬷便也上前，扶着唐寅出了酒肆。
酒肆众人乐乐呵呵的，对视一眼，戏谑了一句：“唐家可能没后咯！”
而此时，酒肆角落中，一人正狠毒的盯过来，满眼皆是不甘。
吴秀芝咬牙切齿，素手更是快捏出血来。
这唐寅看不起她，连她父亲的生死也弃之不顾。她以为他能有多傲，没想到却看上了个男人——还是个做这些下三滥行当的男人！
若是他找个名门小姐，她被比下去倒也认了，可被这么个人比下去，她当真是不甘心！！
等等——像是意识到什么般的，吴秀芝拧眉。
方才那嬷嬷说什么——“靳玉先生”。
靳玉……
这名字怎么这般耳熟？
。
唐寅昏昏沈沈睡了一晚。
再清醒时，已是次日晌午时分。
他将手横在脸上，半眯起眼，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昨晚，似乎是靳玉把他扶回房的。扶回房时，她好像也有些困了，迷迷瞪瞪的在他耳边说话。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你是龙，没眼光的人，才会觉得你是虫。”
唐寅忽然笑开。靳玉两个字落在他心口处，仿佛烙铁一般，在他心口嗤的一烫，从此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坐起来身来，唐寅拿过外衣准备穿上，不想却撞进了一双澄澈无比的眼睛。
他凝神一看，发现是靳平安站在他床头。
“平安？你怎么来了？”唐寅失笑。
靳平安盯着唐寅，然后抿唇，语气认真的开口：“我来找解元谈谈我姐的事。”
唐寅点头，穿好了外衣。忽地一顿，回头，似笑非笑地看向靳平安。
“你姐？”
靳平安：“嗯，我姐。”
唐寅笑：“靳玉吗？”
“解元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靳平安语气平静，但因为年岁到底是小，此时反问唐寅的这话，缺了点气势，倒有些小孩的傲娇。
唐寅失笑，认真凝视起来这个六岁的小孩。
“那你呢？不是也早就认出了我？”
二人对视，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