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自那日以后,靳玉跟唐寅掰了的事,不知怎么竟传开了来。
光是传开了倒也还好,但这传着传着,竟成了靳玉对唐寅始乱终弃了。
靳玉有回听着了,那谣言传是的——靳玉是个眼高于顶的,从前是相中了唐寅是个状元的材料,这才跟他好上了。
如今这人败了,靳玉嫌贫爱富,自然看他不上,一脚便将人蹬了。
靳玉听了倒没什么计较——她这风寒反反覆覆的,总不见好,哪有什么功夫来管这些
倒是李成蹊连连给她抱起不平来。
“便是始乱终弃,那又怎么了古往今来,那男的飞黄腾达了,嫌弃家中糟糠之妻的,又少了吗那话说人生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今怎么的这性别一换,便骂起来吗”
李成蹊愤愤不平着,在院外还跟如意班的说道: “再者说了,那唐寅如今这情况,小玉若再跟他好,岂不是去受苦”
说着话,他还从袖口中愤然拿出了一本画册: “你们瞧瞧!这人如今落魄得,竟还靠画春宫图为生了!好歹也是个读书人,竟——竟画这个——”
屋内,靳玉缩在被子中,闻言睫毛微颤。
其实在她知道的历史中,也是有这一节的发生的。他被终身禁考后,后半生穷困潦倒,为了生计,不惜去画起了春宫图。
“你们看看,这简直是有辱斯文啊!”
院外,李成蹊将画册摊开给如意班的瞧,面上倒是一派痛惜。
一道冷淡的声音却突地响起。
“给我也看看。”
“喏,你看——”李成蹊拿着画册一扭头,一见着靳玉那比旁人苍白几分的脸,眼皮子突突的跳。
“咳咳,小玉,你便别看了吧”李成蹊忙将画册藏到了身后去。
靳玉却无奈笑了笑,摇头道: “什么道理你们看得,我就看不得了吗”跟着一摊手道, “你若不给我,我便自己买去。”
李成蹊没法子,只能给她了。
“听说那画馆的老板相中了他,叫他今后都为他们画这玩意儿呢。”
靳玉视线在画册上扫过。他画的倒没有多露骨,没有她以为的yin乱不堪,相反,还透着一股人体的美感来。
听得李成蹊的话,她随口问道: “老板是他从前的朋友吗接济他的”
“不清楚。”李成蹊道, “听说那店也是新开的。老板原是旁边村子里的,辗转来县里开店了,好像是叫——噢,姓吴,叫吴承化。”
吴承化
靳玉心头突地一跳。
。
正午时分,画馆之内。
唐寅将今日的画稿交给了吴承化。
吴承化拿着画稿,拧着眉头直摇头,跟着啧声道: “你瞧瞧你这画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是春宫图吗男女性。事是这么画的吗”吴承化啧声不断,带着万分的嘲弄看向了唐寅, “你究竟会不会画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媳妇,亲自去床。上教你”
唐寅面上倒是一派淡然,不悲不喜的,收过画册便道: “吴老板若是瞧不上,我再寻别家就是了。”
说着话,唐寅迈步出去。
吴承化没羞辱够他,哼声着也跟出去: “还寻别家你道谁还看得上你啊”
唐寅脚步一顿。
吴承化声音故意扬高,惹得路人纷纷驻足,朝这儿望了过来。
“唐寅,你以为自己还是从前那个解元啊”吴承化摸着胡子,满脸写的都是小人得志, “您从前风光啊,哪儿都是巴结你的。”
他讥讽一笑: “老子当初进大牢,就是你背地里叫董县令做的吧——嘁,如今你落魄了,你看他还管你吗”
唐寅身形未动。周遭的看客却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了。
“噢,现今不光是董县令不管你啊,整个吴县里,又有几个还管你”
吴承化一想到自己当初被唐寅害进大牢,便恨得牙痒痒,语气也是愈发的尖酸刻薄起来了: “人家落榜回了乡,那家人都是好吃好喝的哄着,说着下一回再战。你呢”
“哈!解元您呢,当初是不是觉得稳操胜券啊这不,跟自个儿祖母直接决裂,害得唐家如此,唐老夫人还会收你”
吴承化冷笑着,鄙夷地啧声道: “看来啊,不孝是会招天谴的。”
唐寅沈默听着,面上没有丝毫变化,迈步正要离开,却听得一道苍老而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孝与不孝,是由吴老板来评说的吗”
唐寅黑眸划过一丝诧异,循声望去,只见围着的人群自觉让出一条道来,而唐老夫人由孙嬷嬷搀扶着,缓缓走了过来。
她那双苍老的眼睛看向唐寅,停了良久,几不可闻的一叹,又吴承化扫了去。
“我的孙儿如何,实在不必吴老板来说三道四。”
吴承化万不料唐老夫人竟会为唐寅说话,一时间楞在原地,连抚胡子的手都僵住了。
“老夫人,你,你这,”吴承化回了神,指着唐寅便继续控诉, “就这白眼狼,您还为他说话您想想看,他临走前,不是将唐梓自杀的脏水泼给了您”
“您又若非落得个逼死孙儿的名声,唐家又岂会落魄至此”
这一通话,如同巨石一般,再度压在了唐老夫人心口。她吐出一口长气,朝唐寅看了去。
唐寅仍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微凉的阳光照在他侧脸上,照得他脸色苍白,眼眸也略微眯起。
唐老夫人看着,一时恍惚,总觉得是唐梓回来了。
“唐梓他,”唐老夫人声音裹着浓重的叹息, “是我逼死的。他的死,我有责任。”
此言一出,场上哗然一片。
虽说自打唐梓遗书公开后,众人私底下免不了也是这么说的,但他们说是一回事,此时听唐老夫人自己承认了,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连唐寅眼皮也微掀,终于有了些反应。
印象中,这是他头一次听他祖母承认自己有错。
却听得唐老夫人续道: “我的孙儿,不是白眼狼。他们,本也应该有一个光辉的人生。”
她声音沧桑而迟缓,仿佛一个年迈的老者,正拄着拐艰难地往前走着。
“唐梓,我不应该那么逼他的。唐寅……”唐老夫人静静看着唐寅的侧脸, “我大概,也是不应该这么逼你。”
“你今日考场舞弊,我恐怕……难辞其咎。”
一束光横穿过唐老夫人与唐寅之间,将其中粉尘照得分明。
唐寅黑眸微动,忽地极轻的笑了。再开口时,声音却清冷如水: “祖母说笑了。我们不争气,与祖母又有什么关系”
唐老夫人回道: “我是你们祖母。我们之间,不是有什么关系,而是有——血浓于水的关系,而我,更是有教养的责任。”
见唐寅不语,她叹息了一声: “唐寅,过去的便罢了吧。随我回家吧。唐府,到底也是你的家。”
唐寅垂眼,看着地上洒在的金光,久久后,终于掀唇道: “祖母,很多事过不去。诸如人死,也不能覆生。”
唐老夫人身子一震,方才放低的姿态,这时被唐寅这一句话又给激怒了。她怒瞪着唐寅斥道: “那你要怎么!如今你一无所有,不愿回唐家,你便一辈子来画这春宫图吗!”
唐寅轻哂一声: “没准有看得上我这手艺的,一并包下我所有的画也说不准呢”
“你——”
唐老夫人震怒,又要发作之际,却听得两声轻笑传来。
“唐公子倒是对自己手艺有信心。”
唐老夫人循声看去。唐寅亦是掀了掀眼皮,眯眸看了过去。
只见靳玉穿着一身殷红狐裘,负着手,正悠然走来。她目光一扫唐寅,忽地轻笑一声,脑袋一歪,拿出一本画册来。
“这春宫图,是唐公子作的吗”
唐寅黑眸微眯。眼见她随意地翻阅着那本画册,他心头不知怎么,窜起一股不悦的火气来。
说起来,他有好几日都没见到她了。
“我看了,觉得还真是……”靳玉擡眸,狡黠一笑, “不错。”
唐寅脸色微沈。
前几日同他说他们分了,今日又如同没事人一般,点评着他作的春宫图。很好,很好。
“我倒有些意外啊,你竟然会画这个。”
唐寅沈下气: “为了生计。”
“——为了生计你便该同我回唐府!”唐老夫人咬牙怒喝出这一句。她只觉得他们再在大街上谈论此事,老脸当真是要丢得干干净净的了!!
不想靳玉与唐寅却不理她。靳玉翻阅着那画册,连连颔首: “噢,为了生计——那不如,我同你指一条赚钱的路子”
“靳玉!”唐老夫人执着拐杖怒道。
她搞不明白,这小丫头如今究竟想要做什么!
唐寅却一扬眉,道: “愿闻其详。”
靳玉笑,负着手静静看着他。半晌后,她红唇稍启,轻轻吐出一句话: “我买你一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