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更)
王子衍被徐展旌看的心肝儿一颤。
“那什么, 我过来的时候听说,秦家正在请大夫,说是秦舒宁病了。”王子衍边说边觑着徐展旌的脸色,“而且还是很慌张的样子, 你说, 秦舒宁会不会生了什么大病?”
“闭上你的乌鸦嘴。”
徐展旌冷喝一声, 大步朝外走了几步,又蓦的止住,扬声唤人。
长青很快就来了。
徐展旌吩咐道:“去打听秦家请大夫的事。”
长青应了一声,忙转身去了。
王子衍靠在软榻上,问:“到底怎么了嘛, 你们俩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玩起虐恋情深了呢?”
一个酗酒, 一个生病的。
徐展旌站在门口,明明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 但身上却带着浓浓的颓废。
“说说呗,我帮你想法子。”王子衍循循善诱。
徐展旌这人,在领兵作战一事上,在大卫无人能敌。但在与女人相处上,却是张白纸。他们俩也算是从小相识了, 王子衍有心想帮他一把。
但徐展旌却像只蚌一样,无论王子衍怎么问,他都不开口。
徐展旌眼底滑过一抹自嘲。
他能怎么说?
说上辈子秦舒宁为他守寡十三载, 是迫于世俗的目光?丶
还是说他的感动愧疚,只是他自作多情?
秦老爷心急如焚守在外间。
今晨, 金禾见内室久久没有动静, 掀帘进去后, 才发现秦舒宁额头烫的吓人, 原本要出门谈生意的秦老爷,闻言当即命人去请大夫来。
“唰啦——”
内间的竹帘被掀开。
秦老爷立刻上前:“大夫,小女如何了?”
“秦小姐染了风寒,兼之忧思过盛,才会高热不退,老朽先开几帖退烧药,喝过之后再调理旁的。”
秦老爷忙道:“好好好,来人,快跟大夫一块儿去取药。”
有婢女跟着大夫去了。
秦老爷正要进去看秦舒宁时,外面传来匆促的脚步声。
很快,一只大掌撩开帘子。
顾修昀大步流星进来,气息不匀道:“秦伯伯,舒宁怎么样了?”
他身上官服未换,一看就是从官署直接赶过来的。
秦老爷将先前大夫说的话,又同顾修昀转述了一遍。
忧思过盛?!
听到这个词时,顾修昀神色微怔了下。
“都怪我,我不该同意,她一个姑娘家去学做生意的。”
秦老爷满脸自责,他将秦舒宁的忧思过盛,归咎于学做生意上。
他们正说着话时,内室传来银穗欣喜的声音:“小姐醒了。”
秦老爷立刻往内室走。
顾修昀擡步跟上,刚走到内室门口时,秦老爷蓦的回头:“修昀啊,你……”
后面的话,秦老爷没再说,但顾修昀懂了。
秦舒宁的闺房,他一个男子,进去不适合。
顾修昀只得停下脚步,垂下眼脸:“我在这里等。”
秦老爷哎了声,匆匆进去了。
秦舒宁醒来,看到金禾银穗时,有一瞬的怔楞。
昏睡时,秦舒宁又梦到了上辈子守寡的那段日子了。是以甫一醒来,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舒宁,你怎么样?还难受吗?”
秦老爷关切的声音,将秦舒宁的思绪拉了回来。
秦舒宁回头,就见秦老爷快步进来。
秦老爷懊悔道:“都怪爹不好,让你一个姑娘家的学做生意。闺女,咱们以后不学了啊!”
他们秦家家大业大的,养秦舒宁绰绰有馀。
秦老爷心疼女儿,不想她这么辛苦。
“你瞧瞧,都瘦了呢!”
秦舒宁:“……”
她只昏睡了大半天而已。
“来人,快去把库房那支老人参取出来,给小姐炖了补补。”
“爹,”秦舒宁哭笑不得阻止,“我就是个小风寒而已,哪里就需要炖人参补了。”
“风寒也不能小觑。”秦老爷坚持,“楞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
秦舒宁:“……”
秦老爷陪着秦舒宁说了会儿话,又想起了外面的顾修昀:“修昀还在外面,你要见他吗?”
虽然顾修昀和秦舒宁是青梅竹马。
但他们如今都大了得避嫌,秦舒宁若要见顾修昀,得去外室见他。
秦舒宁浑身无力,懒得动弹。
秦老爷见状,便道:“要不等你好些了再见他?”
秦舒宁应了。
见秦舒宁精神不济,秦老爷叮嘱她好好休息,便起身出去了。
顾修昀还等在外间。
看见秦老爷出来,他立刻起身迎过来:“秦伯伯,舒宁怎么样?”
“烧退了,人一直犯困,喝过药又睡下了。”
顾修昀轻轻颔首,内外室之间,隔着帘子,什么都看不见,但临走之前,顾修昀还是转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秦舒宁喝的药,也有安眠的功效。
自从喝了药之后,她整个人都是昏昏沈沈的。
上辈子守寡的那段记忆,像是一张网,只待秦舒宁闭眼,就会将她罩在其中,任凭秦舒宁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秦舒宁睡的十分不安稳。
她在那张网里拼命挣扎,可她越挣扎,那网便收缩的越紧。
秦舒宁觉得自己几欲窒息时,一只大掌蓦的伸过来,揽住她的腰,将她从那张网里解救出来。
有微凉的触感滑过她的唇角。
秦舒宁想睁眼,奈何眼皮子沈重的要命,最终她还是没能抵得过沈沈的睡意,歪头睡了过去。
“呼——”
有风顺着窗子吹进来,扯着桌上的烛火晃动。
金禾将新茶放下时,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她一扭头,发现窗子开了。
“咦,我记得我关了呀,难道记错了?”
金禾嘟囔着,走过去将窗子掩上,只留了一条细缝。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踢掉鞋子,睡在旁边的小榻上,为秦舒宁守夜。
而床上的秦舒宁,呼吸均匀,再未受噩梦侵扰。
这场风寒来的快,去的也快。
可便如此,秦舒宁还是瘦了一些。
如今天气愈发热了,因秦舒宁风寒刚好,大夫叮嘱暂时不可用冰,平日里秦舒宁就在水榭里纳凉。
时值六月,水榭里碧荷满池。
荷叶下,红白相间的鲤鱼,正甩着尾巴,在惬意的游动。
秦舒宁趴在廊椅上望着荷塘出神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金禾提醒道:“小姐,顾公子来了。”
秦舒宁转过头,就见一身青衫,面容清隽的顾修昀从长廊下过来。
自秦舒宁生病这段时间,顾修昀似乎每日都会来秦家。
但今日,却是他们俩第一次见上。
“你今天不忙啊?”
秦舒宁坐直身子,亲自为顾修昀倒了盅茶。
“还好,你好些了么?”
顾修昀的目光,落在秦舒宁的脸上。
大病一场过后,她似乎又瘦了。
“早就没事了,是我爹太紧张了,非要让我在府里再休养几天,我都快闷死了。”
“秦伯伯也是担心你。”
顾修昀说着,手腕一转,原本被宽袖遮挡的掌心里多了一个油纸包。
“八宝烤鸡!”
秦舒宁眼睛瞬间亮了。
自她生病之后,大夫说不可食荤腥,秦老爷就每日都让秦舒宁吃清淡的,吃的秦舒宁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现在最想念的,就是苏记的八宝烤鸡了。
“不过苏记的八宝烤鸡不是只有秦川有吗?什么时候,上京也有啦?”
秦舒宁又嗅了嗅,没错啊,就是秦川苏记八宝烤鸡的味道啊!
顾修昀面不改色:“不是苏记的八宝烤鸡,我过来的时候,碰见有个小贩在卖,闻着跟苏记八宝烤鸡的味道很像,就买了一只。”
“哦哦哦。”
秦舒宁欢喜接过油纸包,正准备要拆的时候,又谨慎朝四周看了看。
顾修昀道:“别看了,秦伯伯不在府里。”
一听这话,原本还藏着掖着的秦舒宁,立刻大大方方将纸包放在石桌上,三下五除二拆开,急不可耐舀了一勺鸡肚子里的八宝尝。
“唔,就是这个味道,我都想好久了呢!”
秦舒宁眉眼弯弯,脸上全是满足。
徐展旌送的那只小狗,原本窝在秦舒宁脚边打盹,似是被这香味吸引了,立刻用嘴咬着秦舒宁的裙摆,呜呜叫着。
“别咬了,给给给。”
秦舒宁扯下一个鸡腿,给它放在面前。
顾修昀才发现,这只狗的存在。
他倒茶的动作一顿,旋即又漫不经心问:“这是徐将军送你的那只狗?”
秦舒宁含糊不清嗯了声,继续大快朵颐。
顾修昀的目光在狗身上停顿了须臾,覆又移开,将茶盅推到秦舒宁面前,道:“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嗯嗯嗯。”秦舒宁口齿不清点头,继续向烤鸡发起进攻。
顾修昀默然坐在她对面,捧着一盏茶,看着秦舒宁吃。
夏风习习,吹的荷香扑鼻,里面夹杂着香喷喷的烤鸡味。
眼看着烤鸡吃到一半了,秦舒宁抓着油纸包,正要挪走时,顾修昀白皙修长的手已伸至她的面前。
“顾修昀,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绝情?”秦舒宁满脸痛苦。
顾修昀不为所动。
“大夫说了,你眼下需要吃的清淡些,允你吃一半,已是破例。”
“那你再破一点,让我吃完吧。”
秦舒宁抱着八宝鸡不撒手,满脸祈求看着顾修昀。
顾修昀面无表情:“不行,给我。”
两人无声对峙着。
一个不松手,另外一个不收手。
谁都不肯退让。
最后,是秦舒宁败下阵来。
她将剩下的那一半烤鸡推过去,恨恨道:“顾修昀,你真是一如既往的狠心。”
顾修昀:“……”
从小到大,秦舒宁每次生病之后,总想吃八宝烤鸡。
但因为大夫叮嘱,养病期间不可食荤腥,秦老爷就会哄着秦舒宁,说等她好了一定给她买。
秦舒宁嘴上答应了,但心里很失落。
因为生病了,她才想吃的,病好了她就不想了。
而每次满足她这个愿望的人是顾修昀。
顾修昀跟秦家人很熟,兼之他少年老成,很得秦老爷的器重,平素能自由出入秦家。
平常顾修昀都会穿窄袖,但只要秦舒宁生病了,他来看望秦舒宁时,必定穿宽袍大袖的衣裳。
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时,顾修昀手腕翻转间,像玩杂耍一样,从手里变出一包秦舒宁想吃的八宝烤鸡。
但每次,顾修昀都只允许秦舒宁吃一半,多一口都不行。
“我是为你好。”
顾修昀说着,将剩下那一半八宝烤鸡放在地上,趴在秦舒宁脚边的狗,立刻便凑上去吃了起来。
秦舒宁撇撇嘴,小声嘟囔:“我谢谢你啊!”
顾修昀一本正经答:“不客气。”
秦舒宁:“……”
要不是这是秦家,秦舒宁都想走人了。
秦舒宁净了手后,握着茶盅,问:“你今天过来有事?”
“没事。”
秦舒宁哦了声:“既然你没事,那你自便吧,我要歇晌了。”
但顾修昀没走。
他沈默须臾,问:“你同徐将军……”
但只起了个话头,顾修昀又猛地顿住了,他擡眸看向秦舒宁。
“我同他已经分开了。”
秦舒宁平静叙述了这个事实。
“但徐将军……”
“顾修昀!”秦舒宁打断顾修昀的话,眸色淡淡看向他,“你今日是专程来打听这件事的?”
顾修昀神色一顿:“不是。”
他今日来找秦舒宁,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之前,因着秦舒宁和徐展旌之间的婚约,他错过了她。
这一次,顾修昀不想再错过秦舒宁了。
“秦舒宁,我有话想跟你说,我……”
顾修昀刚起了个话头,就被秦舒宁打断了:“我爹又让你来做说客了?”
“什么?”
“嫁人的事啊!”秦舒宁有些不高兴,“我都说跟他说多少次了,我现在不想这些事,他怎么还让你和舒予来当说客啊!”
顾修昀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秦舒宁又先一步道:“所以如果你想说的,跟这有关,你趁早别说了,我不想听。”
说完之后,秦舒宁赌气趴在廊椅上,只留给顾修昀一个后脑勺。
顾修昀那些未曾来得及宣之于口的情谊,就这样被秦舒宁堵了回来,卡在嗓子眼里。
水榭里寂静无声,只有纱幔被夏风拂动着。
秦舒宁趴在廊椅上,看着水塘里的荷花,用手背掩着唇角,悄悄打了个哈欠。
顾修昀看见后,便站起来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哦,好。”
秦舒宁转过头,目送着顾修昀离开后,才重新又懒懒趴回廊椅上。
她眼神清明,完全没有刚才的困倦。
说实话,之前秦舒宁从没想过,顾修昀会喜欢她。
原因无他——虽然他们是青梅竹马,但从前,顾修昀对她十分冷淡,且向来都是连名带姓叫她的。
后来顾修昀高中状元,更是在她与徐展旌成亲前就自请外放了,他们之间再重逢时,是在徐展旌战死后。
有一次,秦舒宁回秦家,在秦家遇见了顾修昀。
他们从前关系并不亲厚,所以秦舒宁只冲行了个颔首礼便打算离开的,却不想,顾修昀竟然主动叫住了她。
那时的顾修昀,已褪去了少年的稚气,眉眼变得沈稳起来,整个人也愈发显得难以接近。
顾修昀看着她,突兀问:“你是自愿为徐展旌守贞的吗?”
秦舒宁记得,自己当时楞了一下。
因为顾修昀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问她是自愿为徐展旌守贞的吗?
不过秦舒宁没多想,她点头,轻声道:“是。”
顾修昀听到她的答案后,盯着她看了片刻,然后冷笑一声,拂袖离开。
之后,秦舒宁再未见过顾修昀。
只是偶尔出门时,能从百姓的议论中听到顾修昀的名字,说他如今深得陛下器重,又为百姓做了多少好事等等。
到最后,她为徐展旌守了一辈子的寡。
而顾修昀则仕途顺畅,步步高升,做到了内阁首辅的位置。
明明曾是青梅竹马的两个人,却是至死再未相见。
或许是重活一世的缘故,这辈子,秦舒宁在感情上,这才慢慢开窍。
她隐约察觉到,顾修昀似乎喜欢她。
从前她只是觉得似乎。
但先前,在撞上顾修昀看她的眼神时,秦舒宁便确定了。
从前那个对她冷淡有加的顾修昀,竟然真的喜欢她。
当时秦舒宁心里很慌。
所以在她猜到顾修昀要说什么时,先一步找了个蹩脚的理由,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小姐,您怎么了?”
金禾过来时,就见秦舒宁脸皱成了个包子。
“没事。”
秦舒宁趴在廊椅上,瓮声瓮气答话时,就感觉裙摆一紧。
垂眸,那只黑白相间的狗,又在咬她的裙摆。
秦舒宁叹了口气,将狗抱在怀里,不舍摸了摸它的脑袋。
既然误会解开了,它也要回家了。
王子衍一直赖在将军府。
看见长青带回一只狗时,还满脸惊讶道:“长青,你从哪儿找来……”
话没说完,长青已经跳起来,一把捂住王子衍的嘴。
“王公子,属下求求您,您别说话。”
您再说话,他就死了。
王子衍茫然眨了眨眼睛,旋即一把拍开长青的手,大怒道:“你竟然用抱狗的手来捂的嘴!你太恶心了!呸呸呸!!!”
长青都想给王子衍跪下了。
他们之间的动静,自然传到了屋内。
徐展旌掀开竹帘出来时,看到的就是王子衍呕吐不住,而长青则脸色发白。
脚下有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蹭他。
徐展旌垂眸,就看见他之前送给秦舒宁的那只小狗,正在他脚边打转。
长青硬着头皮解释:“是银穗把它交给属下的,说少夫人说了,无功不受禄,还是还给将军的好。”
徐展旌垂眸,看着狗。
秦舒宁早不还给他,晚不还给他,偏偏在说清楚上辈子的‘误会’之后,将狗还给他。秦舒宁是觉得,把狗还给他之后,他们之间就能两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