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连着三日，白子乔都在找尸体和残骸。
她在断罪的第一天，就开始在那客舍里捣鼓。
阿布本想陪着她，只是看到那些内脏就觉得呕心不已，又想起自己咬过人肉，直接病倒，在郡守府睡了三天。
白子乔根据那些贼人的说的位置，就在客舍后面不远的山上，找到不少尸骸。
虽说这里位于偏南，但现在这天气燥热，尸体腐化也没那么快，但更久之前的，早已糜烂一片。
本来府衙的衙差被分配过来帮忙挖土，但这些断手断脚哪儿都断的残骸，味道太大实在令人不适，大多都吐到不行。
再看白子乔那边，戴着面罩捂鼻，双手只戴了一双手衣，认真地观看每一块儿骨头的形状和接口处，一点儿都不觉恶心。
若细看，还能发现她眼里的兴致高昂。
顾之恒见那些衙差都不行，直接让驻扎在城外的士兵过来帮忙。
阿四阿五也过来帮忙，全部挖出来摆在草地上。
阿五看着这满地的残骸，不禁苦恼，“白姑娘，这怎么分辨出来谁是谁？”
“是呀，都只剩下骨头了。”
白子乔正在按照砍下来的缺口比对，一一将骨头整理起来，大致上尸骸已经全部拼成，有的还少了几根肋骨。
根据男女骨头三个不相同来拼成，还要用醋酒沾过，分辨骨头死亡的时间体色，费了她不少时间。
这些尸体的头骨都没有被破坏，应该是直接被蒙汗药迷晕，活生生分尸。
“这里又没有发达的仪器，很麻烦啊……”
“你在说什么？”
顾之恒就在她旁边坐着，看着满地的尸骸，神色平静无波。
白子乔只是嘀咕，没想到嘀咕出声，忙道：“没什么，现在不是有几位家眷来了吗？让他们过来一下，我问问他们，死去的人都有什么比较重的伤。”
在这时代，又没有dna坚定，也没有检测仪，只能凭借骨头上的痕迹来断定，或者按身量来辨认。
如果还不能辨认出来，只能用老办法。
滴骨认亲不科学，但如果那些百姓们需要这个方法，白子乔会让他们这么做。
毕竟失去亲人对他们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
如今若是连亲人的尸骨都带不回去，该多绝望。
阿五领命，“这就去办。”
顾之恒早已下令，这一片都要围起来，不允许任何靠近 。
那些家属们一直待在山下不远，吃喝都在这里，日夜哭得肝肠寸断。
白子乔坐着休息会儿，顾之恒递来水。
“多谢。”
白子乔把手衣脱下，用清水洗了洗，擦干净才拿起竹筒喝水。
顾之恒看着她大口喝水，馒头密汗都来不及擦，眼中染上几分佩服，“没想到你知道的挺多，连尸骨都能凑整齐。”
“每个人的骨骼大小都不相同，即便身量一样，但总有不同之处，仔细些就行。”
把木塞塞回去放在一边，擡手用衣袖擦着额头上的汗。
“你一个小小农女，学了不少东西啊。”
言语揶揄，白子乔懒得看他。
靠着靠椅闭眼稍作休息，顾之恒一直盯着她的脸看。
本在休息的白子乔，感受到热切的眼神，无奈睁眼，“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盯着我看……”
“想看看你还有什么是我没发现的。”
“闭嘴吧——”眼角瞥到有几个百姓互相搀扶上来，白子乔立刻闭嘴。
毕竟现在的顾之恒，还是以王爷的身份明示。
白子乔起身，把椅子往后拖了些。
那边的百姓们声声哭喊着：“儿啊！我苦命的儿啊！”
十三具尸骸，整齐摆放在地上。
几位老人一看这阵仗，心痛得头晕目眩瘫坐在地上。
士兵过来扶着他们起来。
“各位，我知你们痛心，但事已至此，只能表示悲哀，大家也想尽早认领尸骨回去入土为安。”
大家的呜咽声很隐忍。
白子乔也不想耽搁时间，上前一步，“我们按照顺序来，一个个说一下，你们亲人的身量多少，身上有没有哪处受过伤，比较严重的伤。”
“我丶让我先说……”
一个青衣妇人扶着一位老奶奶走出来。
“我儿……我儿约莫七尺一寸……在丶在右小腿上应该有个伤口……前不久跟人起争执，被人用锄头砸了个坑……”
白子乔看着每具尸骨的头上，都有一张纸，上面都是量好的身高数据。
找到两具同高的，走过去观察小腿骨。
在小腿骨上，确实有骨裂痕迹。
这种比较严重的伤势，留下的骨裂不会那么快愈合。
阿二找来白布将骨头盖住，“待全部辨认之后，王爷会派人亲自将尸骨送回。”
“多谢王爷！”
接着大家纷纷说出自己的亲人的身高，身上有什么特征。
随着一具具尸骨有了姓名，白子乔也放心许多。
大家排着队，轮到身着上等布料的老爷走来，有家丁扶着，一看就富贵非常。
白子乔斜眼看向顾之恒，顾之恒点头。
这就是千两寻子的富商。
他没有印象中的大腹便便，反而清瘦得很。
面色寡白，两眼红肿，应当是哭了许久。
“姑娘，我丶我清儿七尺……右手小指没了……快找找他在不在……”
“阿二，七尺，右手小指无指骨。”
“在这里。”
这位清瘦富商一看那挂着腐烂肉的尸体，潸然泪下，声音都哭得沙哑。
最后几具尸骨，也顺利辨认出来，还有两具尸骨，无人前来认领，应该是途径此地的无辜人。
但其中一个百姓依旧不肯相信自己的孩子已死，非要白子乔给个说法。
毕竟这里有四具尸骨身量相当，而且没有特别明显的区别。
大致都是乡亲们觉得这个便是他的孩子。
血肉之亲，有时候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但一经那位大叔说，哭喊着的乡亲们也有了些迟疑。
白子乔无奈，“血浓于水，古有滴骨认亲，你们滴血在骨头上，若血能融入，便是至亲……”
此话一出，大叔立刻咬破手指头就滴上去。
看着那鲜血融入骨头之内淡开，嚎啕大哭。
场面一度不可控。
白子乔也不打扰他们大肆哭泣，只是走到一边叹息。
顾之恒起身在她身边倚靠大树，“还有这个办法？哪本医书上写了？”
“我现在不想说话。”
白子乔直接蹲下坐在地上，双手环抱膝盖看着这些平民百姓声泪俱下。
人死了，真的就是一杯黄土。
那些死去的人，又何尝不是受了无妄之灾？
顾之恒见她情绪不大好，也没有继续追问。
生死有命，他驰骋沙场杀过多少敌人，早已数不清。
——
也不知过了多久，士兵们擡着尸骨跟着百姓们回家。
留下两具尸骨直接在这里选了地方下葬，而那家客舍，顾之恒下令烧毁。
天色渐暗，顾之恒见她还在大树下窝着，眼中流露几分怜惜。
走到她身边蹲下，伸手轻拍她肩膀。
“入夜了，该回去了。”
看她依旧将脸埋在膝盖，又摇晃了一下。
人直接靠着大树摊开手脚倒下——
顾之恒伸手一拉，将人带进怀里，低头一看，她正闭着眼呼吸绵绵，眉头紧锁好似睡得不好。
无奈一笑，双手一捞将人抱了起来。
——
——
翌日。
白子乔睡到日上三竿。
若不是阿布以为她睡死喊她，她应该还能继续睡。
白子乔洗了个舒服澡，阿布也去厨房做了些吃的，郡守府现在有府衙的人看守。
“王爷一大早便领兵离开了。”
白子乔刚要问什么，擡头看到门口的“简易”走进来，径直坐下拿起碗筷吃起来。
“哦，‘王爷’离开了。”
顾之恒听着她着重的两个字，心底发笑。
“是呀，‘王爷’离开了，我们吃完也准备一下上路吧。”
白子乔白了他一眼，“那现在郡守没了，填补空缺的官员什么时候到？”
“你担心这些，王爷早就安排了可靠的人暂代郡守职务。”
“哦……”
听着他自己夸自己，白子乔相当无语。
“阿布，快吃。”
伸手夹了一筷子肉给阿布，阿布立刻捂嘴摇头，“我丶我现在不敢吃……”
“……”
再次被无语，但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这里三个人，就她和顾之恒跟异类一样。
收回筷子放嘴里，“杜青山呢？”
“在外面考虑人生大事呢。”
“人生大事？”
阿布撇过脸去不看桌上的肉，“喏，在外面走来走去，因为上次你说考武状元还有那么多事儿，他还没决定好呢。”
白子乔没想到，他那个楞头青，竟然还真的在考虑这事情。
擡眼看向戴着面具的顾之恒，“简易，要不你教教他？”
顾之恒一口肉吃下，津津有味，“资质这东西，不是说教就有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也许他正合适呢？”
“你倒是挺帮着他。”
白子乔一口肉一口菜，实在饿得不行，要多吃点儿。
没听出顾之恒言语中的戏谑。
“我，阿布和杜青山，都是平头小百姓，上京各有所图；但杜青山有他的梦想……鸿鹄志，帮一把怎么了，又不是帮他平步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