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
正午的阳光明明那般明媚,却散发着深入骨髓的寒意。
行刑时,施篱被安排在最后一个。
对于这一安排,人们一开始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也都明白了。
施篱身为主犯,罪孽深重,放在最后处刑就是要让施篱亲眼目睹自己的同党和亲人一个个惨死的场景。亲人的惨死对施篱的打击一定很重,当施篱悲痛欲绝饱受煎熬时,再处以大辟极刑,这就叫做杀人诛心。
由于要杀的人实在太多了,所以分为五批进行。
施篱的侄子施皓鹏就在第一批处死的人里。被推到铡刀前时,施皓鹏口中还不断叫骂着,“你们这些狗东西!快放开我!”
押人的士兵没有理会施皓鹏。
当脖子被摁到铡刀下的凹槽时,施皓鹏没了方才的嚣张,两股战战地求饶了起来,“你们不要杀我!我是被冤枉的,谋反的人是施篱!你们要杀就杀他啊!”
随着施皓鹏的带头,刑台上即将被处死的人也开始声泪俱下地喊着冤枉,诉说自己如何被施篱欺骗威胁,如何委屈可怜等等。
这些声音像滚烫的铁水,一点点灌进了施篱的耳中。
施篱看了眼那些正拼命脱罪的人,微浊的眼里划过几分讥讽。当初你们主动表诚心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对于施皓鹏,施篱如今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因为早逝兄长的嘱托,所以这些年来施篱在施皓鹏身上也花了不少心思。
自从到了京城后,施皓鹏惹了一身纨絝脾性,经常惹祸。每次惹祸之后,都是施篱耐着性子给收拾了烂摊子。但光收拾烂摊子不行,为了纠正施皓鹏身上的顽劣性子,施篱对施皓鹏严加管教,每当施皓鹏做错事后,施篱该批评的批评,该惩罚的惩罚,绝不姑息。
但是施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好心换来的是侄子的敌意。在与钟澜的争斗中,施皓鹏投靠了钟澜,几次置施篱于险境之中。
在第一次知道施皓鹏背叛自己时,施篱心神不宁了好几日,可是这一次,当听到施皓鹏的恶言恶语时,施篱的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时辰已到,行刑!”
随着监斩官的一声令下,刽子手们快速放下了铡刀。
飞溅的鲜血染红了大半个平肃台。其他等待被处死的人被眼前凄惨的场景吓住,哭泣哀嚎之声不绝于耳。
“雪羽,别看!”头发花白的妇人紧紧捂着庄雪羽的眼睛,“一会儿你把眼睛闭紧,娘和爹就在你旁边,我们一起走。”
平素最是活泼的庄雪羽哭着扑进母亲的怀里,“娘……我怕……”
明茗一直默默关注着刑场上的庄雪羽,当看到总是纠缠着自己的庄雪羽无助哭泣时,明茗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静静握住。
想起与陛下的约定,明茗稍微缓了些许。幸好自己早已认清了心意,一切还有挽回的馀地。
处死完第一批罪人后,刽子手开始清理场地,准备处死第二批罪人。
第二批大多是当初站在施篱一方的朝臣,庄雪羽的父亲庄楼卿本该在这批里,许是疏漏的缘故,庄楼卿没被分在里面。
处死的人实在太多了,砍下的头颅堆在一起,鲜红的血液汇成了小河,顺着平肃台往下流。
台上很多还没被行刑的人看着这骇人的场景,一个个发出绝望的哭喊。
平肃台上的风很大,吹起施篱被血水浸泡过的衣摆。
施篱怔怔望着刑场上的景象 ,惨笑了两声,突然咳出满嘴鲜血,而后直直地倒了下去。
施篱倒下后,监斩官立刻喊一旁的仵作上前查看。
仵作来到施篱身旁,蹲下身子去探施篱的鼻息。
“他怎么样了?”监斩官询问仵作。
仵作摇了摇头,“人已经没气了。”
得到仵作的回答后,监斩官快步走到在苏子贤面前,跪下禀告道:“陛下,经仵作确认,逆贼施篱已经死了。”
明明已经事先知道这个结果,可听到这句话时,苏子贤觉得心脏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难受而又刺痛。
停顿了片刻,苏子贤漠然开口:“朕知道了。”
第二批罪人基本已经斩杀殆尽,士兵开始去押刑台上馀下的罪人。这些馀下的人大多是被殃及的,他们中有很多人甚至对朝政都不理解,却被冠上了“谋逆”的罪名。
刑台上浓郁的血腥味与凄楚的哭喊声混在一起,宛如人间地狱。
围观的百姓都看不下去了,露出同情和怜悯的神情。就连那些一开始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的人,此时也都纷纷迈过头,不忍再看刑台上的惨象。
“陛下,臣有事启奏。”明茗起身,朝苏子贤行了一礼。
对于明茗,在场的很多人都是认识的。陛下制服施篱,顺利亲政,这其中明茗居功甚伟,人们都猜测陛下会让明茗任丞相一职。
苏子贤看向年轻有为的明茗,“明卿,你有何事要奏?”
“回陛下,臣以为施篱谋逆一案不宜牵连过广。”
“明卿你细说。”苏子贤示意明茗继续说。
“陛下,逆贼施篱已经伏诛,参与谋逆的人如今都已斩杀。现在刑台上的人基本上是无辜被牵连的。臣以为,大胤刚刚经历钟澜丶施篱之辈的祸事,元气大伤,陛下如今亲政,当广施仁政,不宜量刑过重。”
“明卿说的甚是。”苏子贤扫视了眼下方的臣民,朗声道:“朕深念先祖皇帝仁政之风,欲效而行之。今施篱及其要犯俱已伏诛,馀下之人多是受到牵连,并无谋逆心思。朕不忍无辜之人妄受株连,特赦其死罪。诸位可有异议?”
百姓们本就觉得平肃台的处刑太过残酷,因此苏子贤的话一落下,就得到了百姓们的响应。前来观刑的朝臣勋贵见状,也都齐声高呼: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安穆染混在人群中,口中高呼着万岁,眼睛却时不时往施篱的尸身上瞟。
想起师父交代的话,安穆染就觉得头疼,这人都死了,看来只能尽力把尸身带回去了。
正当安穆染纠结一会儿怎么把施篱的尸身弄到手,有人从后面拍了下安穆染的肩膀,“安神医!”
安穆染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转过头一看,原来是自己曾经治好的一个镖师,顿时松了口气,“原来是你啊!你肩膀上的伤后来可有再覆发?”
“早没有了!安神医医术了得,那次被你治了后,我的肩膀就跟没受伤一样。”那镖师说完自己后,又问起安穆染,“安神医,你平常忙得很,今儿怎么有空来刑场看热闹?”
“哈哈,今个儿处死的可是大奸臣施篱,整个京城的人都围到这平肃台,我那医馆都没什么人。闲着也是闲着,我也就来转转。”
“原来是这样啊。”那镖师看着周围拥挤的人,笑着道:“今天这场面真是大,多少年都没见过一回!”
“是啊。”安穆染应和道。在和镖师寒暄时,安穆染总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可顺着视线的方向望去,却什么都没发现。
那镖师见安穆染往四周看,忍不住问道:“安神医,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是我看错了。”安穆染尴尬地摸了摸头。
陛下的赦令下了之后,负责监斩的官员快速行动。一边安顿刑台上受到惊吓的人,一边派人清理平肃台上的尸首。因为是谋逆之人,没什么人愿意来收尸,所以这些尸体被扔到了乱葬岗。
是夜,乱葬岗上明月高悬。
“天哪,这我要找到何年何月去?”安穆染望着面前的尸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叹完气后,安穆染从怀中掏出一块雪白的布巾,将口鼻蒙好后,他开始翻找起施篱的尸身。
乱葬岗上尸体实在太多了,安穆染找了老半天,粘了满身的血腥味,却连施篱的一片衣角都没看到。
找了近一个时辰,安穆染累得不行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救命!这根本就找不到啊!”
望着皎洁的月光,安穆染一脸的生无可恋,“月亮啊月亮,你能不能告诉我,施篱在哪里呀?”
安穆染的话音刚落下,一颗碎石子突然划过,落在了离他七八米远的地方。
这突然出现的状况让安穆染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
快速从地上爬起来,安穆染紧张地望着石子落过来的方向。那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葱郁的枝叶如同一张网,将皎洁的月光挡在外面。
安穆染看不清树林里的景象,但他知道里面藏有人。
这人到底是谁?他来多久了?他想做什么?为什么要扔石子?
带着满心的疑惑,安穆染警惕地盯着对面的树林。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树林里没有再穿出任何动静。
逐渐地,安穆染放下了心中的警惕,走到石子落下的方向,想去看看那边到底有什么端倪。
刚走到石子落下的方向,安穆染就楞住了,这……这不就是施篱的尸身吗?
想到自己哼哧哼哧找了半天的尸体就在这里,安穆染很想爆一句粗口。
看到施篱的尸身,安穆染心中大概有了底。施篱生前也当了好几年摄政王,手底下的人肯定不少,刚扔石子提醒的应该就是施篱逃出来的手下吧。
虽然刚才那人没什么危险,但是这夜黑风高的,一直待在乱葬岗上也不是个事儿。
正当安穆染使出吃奶的劲,背起施篱准备走时,微弱的心跳声在背上响起,吓得安穆染差点儿脚下一滑。
怀着忐忑的心情,安穆染小心翼翼探上了施篱的脉搏,这一探之后,安穆染瞪圆了双眼。
明亮的月光静静照着大地,安穆染背着施篱匆匆忙忙离开了乱葬岗,朝着药王谷的方向而去。
……
皇宫中
“陛下,安神医已经将人带走了。”暗卫低头禀告。
苏子贤快速追问:“他们可是朝着药王谷的方向去了?”
“是的,陛下。”
听到暗卫的话,苏子贤悬了整天的心放下了些许,“好,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暗卫离开后,苏子贤快步离开寝宫,登上宫中最高的阁楼。
站在阁楼上,迎着微凉的夜风,苏子贤朝药王谷所在的方向遥遥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