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三年过去了。
药王谷气候潮湿,就连风里都带着水汽。
“修凌!”安穆染拿着一束芍药花,兴高采烈地推开了施篱的房门。
施篱将目光从手中的书页上稍微移开,“怎么了?”
“修凌!今天是上巳节!”
“这我知道。”施篱继续看手中的书。
“你先别看书了。”安穆染一把拿过施篱的书。
把书放在桌子上后,安穆染将手里粉色的芍药花举到施篱眼前,“这是如云送我的!”
如云是猎户家的女儿,住在穗华山。前年安穆染在穗华山采药时,遇到了一头野猪,正当他被野猪追的满山蹿时,如云提着弓箭出现了。
自从被如云救了后,安穆染有事没事总爱往穗华山上跑。
“那恭喜你,有情人终成眷属了。什么时候喝喜酒,记得提前通知我一声。”施篱看着芍药花,笑着祝贺。
芍药,古称将离,是上巳节男女离别时赠送的花。如云既然把芍药送给安穆染,说明对安穆染也有意。
听到施篱恭喜的话,安穆染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你这说的哪儿跟哪儿啊!如云只是送了我把芍药花,我俩八字还没一撇呢。”
望着安穆染这样子,施篱笑了笑。
安穆染今天高兴坏了,非要拉着施篱讲着他跟如云在上巳节的相遇过程。
简简单单的一件事,安穆染颠来覆去讲了近半个时辰。
讲完后,安穆染想起刚刚自己那幼稚的举动,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赶紧想着怎么转移话题。
“对了!那个修凌啊,我记得你今年也二十六七了吧?”
“我二十七。”施篱淡然回道。
“你看你看!你这岁数也不小了,再不上心姻缘的事,小心以后打一辈子光棍!”
“姻缘之事不可强求。”
“什么不可强求?”安穆染不太认可这话,“我与如云之间,就是我一直在强求。刚见面时如云可看不上我,还当着我的面笑话我被野猪追!后来要不是我隔三差五往穗华山上跑,帮她干活,给她爹爹看病,她能对我有好印象?能在上巳节送我芍药花?”
对于安穆染这番话,施篱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反驳。
安穆染本来还想跟施篱聊一会儿,但是看到芍药有点儿蔫了,立刻转身告辞,“修凌,再见啦!我得回去弄个瓶子和水把这花儿养起来!”
“好,你去罢。”
安穆染走后,施篱拿起桌上的书,翻到先前看到那一页。
书上的字还是那些字,但是施篱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晚上的时候,施篱和往常一样早早上床。
可是躺在床上后,施篱望着漆黑的屋顶,久久难以入睡。刻意尘封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三年前,施篱离开皇宫后去上阳坡见了商七。
和商七讲明自己的选择后,施篱命商七回绝了北狄可汗的信,之后他又和商七乔装去了次北域。
到了北域后,施篱私下见了几名主要的旧部,其中就包含了大将军崔荣。这些人都以为施篱已经死了,一心想要为施篱报仇雪恨。
当施篱出现在他们面前时,这些旧部一个个震惊不已,震惊过后,更多的则是欣喜。
崔荣常年征战沙场,见惯了生死,但是在面对施篱时,平日高大威猛的汉子眼泪横流,泣不成声。
北域的旧部是施篱一手培养起来的,对施篱决对忠心。所以在施篱让他们放弃和朝廷做对时,他们虽然不理解,但是也都郑重答应了。
处理完北域的事情后,施篱回到了药王谷。
站在药王谷谷口,施篱心中思绪纷飞,从前的记忆如同流萤一般将他团团围住。
经过片刻的挣扎后,施篱最终踏入了药王谷的石门。
从那一刻起,摄政王施篱已死,活着的是药王谷修凌。
在药王谷的三年里,除了老谷主和安穆染,施篱很少与其他人接触。
每日清晨施篱在院子里练练剑,接着去药园帮忙打理杂草。忙完这些后,差不多到中午了。
吃完中午饭后施篱一般待在房间里看书。一直看到傍晚时分,施篱放下书,去院子里练会儿武功,然后简单做点晚饭。
晚上施篱睡得很早,基本天一黑就睡了。
这三年来,老谷主和安穆染都觉得施篱变了很多,现在的施篱平和淡然,简直和以前判若两人。
但是施篱一直知道,他没有变。否则他不会因为安穆染提了一句姻缘而心神不宁半天。
姻缘。
施篱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苏子贤的面容。
“你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寂静的夜里,施篱低声嘲讽着自己。
……
与药王谷相隔百里的京城此刻正灯火通明。
今天是上巳节,白日里人们结伴去水边沐浴,青年男女趁着明媚的春光踏青并互相赠送香草信物。到了夜晚,五彩缤纷的花灯挂满了京城的街巷。
苏子贤和同行的三名官员走在街道上。
覃州去年大旱,朝廷拨了五十万银两和一百万石的粮食。钱粮运到覃州后,不久就传来了灾情缓和的消息。
但是后来,苏子贤派钦差大臣前往覃州,发现覃州的灾情仍然十分严峻。
在得知覃州的情况后,苏子贤于半个月前带了三个信任的官员微服去了趟覃州,经过一番周折,追回了被层层盘扣的钱粮,并且处理了一大批贪官污吏。
办完覃州的事,苏子贤启程回京,回京这日刚刚好碰到上巳节。
宽阔的街道上挤满了人,欢声笑语时不时传来,很是热闹。
苏子贤一身蓝色锦袍,俊逸的面容在花灯的照映下更加耀眼,乍一看像极了哪家的公子。
花灯实在太多,看的人眼花缭乱。苏子贤望着色彩斑斓的花灯,不由想起了那年因为花灯和施篱起的争执。
那时候苏子贤十三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元宵节那天,他瞒着施篱偷跑出了皇宫。宫外的新鲜事物太多了,苏子贤玩得忘了时间。
施篱找来的时候,苏子贤正在提着花灯满大街晃悠。
苏子贤清楚地记得,那日施篱发了很大的脾气,当着他的面夺过花灯,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位公子,你看看我这花灯多好看!你要不要买一盏去送意中人呐!”买花灯的小贩看到苏子贤的目光停留在自己摊前挂着的灯笼灯上,指着花灯热情地介绍起来,“这盏是兔子花灯,这颜色做工都是一等一的,还有旁边这个莲花灯,今晚卖的都可好了!”
小贩的话让苏子贤从过往的回忆中走了出来。
“不用了,我就是看看。”苏子贤捧着一小盆兰草,微微摇头。
施篱不喜欢花灯的。
绚烂的花灯如同一颗颗闪烁的繁星,装点着偌大的京城。
苏子贤从这繁星中穿过,不再做任何停留。
……
回到皇宫后已经到亥时了。
苏子贤将捧了一路的兰草放在寝宫的桌子上。然后去御书房和同去覃州的三位官员商议了这次微服私访的相关事宜。
等商量完政事后,苏子贤让人送三位官员回府。
夜已经非常深了。苏子贤让御前侍候的陈满去沏一盏浓茶。
“陛下,茶好了。”陈满将温热的茶水端到苏子贤面前。
正伏案批阅奏折苏子贤接过青釉茶盏。
几口喝完浓茶后,苏子贤继续提笔批奏折。
陈满收起御案上的空茶盏,看着自回宫后一刻也没休息的陛下,犹豫了再三,他还是开了口,“陛下,您勤政爱民是好,但是……您也要保重龙体啊!”
“没事,朕知道分寸。”苏子贤的目光没有离开手中的奏折。
陈满做了三年的御前总管,知道再劝也无用,只好无奈地端着空茶盏退下。
子时将近尾声时,苏子贤才批完桌上的奏折。
从御书房出来时,月亮如玉轮一般高悬在墨色的夜空上。
回到寝宫后,苏子贤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从宫外带回来的那盆兰草。
这兰草是回京时在城南的集市上买的。上巳节有互相赠送花草的习俗。年轻的少男少女若是看中了对方,会送对方花草。
苏子贤回京时已是傍晚。本来他应该直接回宫的,但是不知为何他走到了卖花草的集市。
天色已经不早了,卖花的人都要打算走了。看着集市上所剩无几的花草,苏子贤有些许失落。
收拾花束的老人看了眼苏子贤,“小夥子,你是要买花送心上人吗?”
“是。”想起施篱,苏子贤的声音都温柔了许多。
“那你可来晚了!”老人指着地上的两三束失去水分的芍药花,“我这就剩下这些了。虽然蔫了点,但看着样子也还行,你要的话我便宜卖你!”
“不了。”
就在苏子贤即将转身离开时,那老人从旁边的竹篮里拿出一个小花盆,“瞧我这记性!这是我昨天在山里挖的,本来想着今天和芍药一起卖出去,结过一直放竹篮里给忘了!”
苏子贤看向卖花老人手里的那盆花。
那是一盆兰草。
苏子贤曾去过摄政王府,在摄政王府的后院里,施篱种了一大片兰草。
……
寝宫的烛火照着兰草细长的叶子,亦照着苏子贤对施篱深深的思念。
这日夜晚,枕着兰草花的缕缕幽香,苏子贤难得做了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