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相逢
翌日清晨,天边逐渐泛起鱼肚白。
“公公,陛下好像还没起来。我们可要进去?”两个服侍苏子贤更衣的宫女站在寝宫门口,小声询问陈满。
陈满望了眼天色,心中也有些诧异,平常这时候陛下早就醒了。
虽说昨日夜里陛下就寝较晚,但是这三年来,陛下政务繁忙,处理完政务通常都是深夜了。无论睡得多晚,第二天清早陛下一定会准时起来上朝。
“这样,你们先在这儿等一下,我进去看看。”说着陈满小心推开了殿门。
走进寝宫后,陈满掀起垂落的明黄锦帐。
陛下正闭着眼,显然还在熟睡。
不知梦见了什么,陛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三年前陛下亲政,跟了陛下多年的福公公因涉及施篱谋逆案被换下,这御前总管的位子就空了下来。陈满因为做事周到机灵接替了福公公的位置。
跟着陛下的三年里,陈满几乎没怎么见过陛下好好休息。现在难得看到陛下睡了个好觉,陈满不太想上前打扰。
但是若不叫醒陛下,就会耽搁早朝。依陛下对早朝的重视程度,这后果绝对很严重。
“陛下!陛下!”
陈满的声音的声音将苏子贤从梦境中拉了出来。
苏子贤睁开惺忪的眼睛,皱眉问:“怎么了?”
“陛下,您该起了。”陈满恭敬地提醒。
陈满的话音落下后,苏子贤还是躺在床上,没有丝毫要起身的意思。
看着眼前的帐幔,苏子贤的脑海中断断续续浮现出昨夜的梦境。
“施篱……”梦境的碎片牵引着苏子贤的心弦,令他说出这个藏在心里不敢轻易触及的名字。
乍听到陛下说出这个名字,陈满一怔,接着他不禁想起了三年前他随陛下去诏狱时看到的景象。
说实在的,陈满一直觉得陛下和施篱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每次稍微再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陛下是九五之尊,受命于天。施篱是乱臣贼子,两人的差距犹如天堑,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而且……若是陛下真动过心,怎么会公然处死施篱?
苏子贤此刻稍微清醒了一些,正当他准备起身下榻时,正好看到旁边侍立的陈满。
“陈满,你进宫也有些年了,应该见过施篱。”
“回陛下,奴才见过施篱。”陈满如实回道。
听到陈满的话,苏子贤试探性地询问:“那你说说,施篱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陈满闻言一楞,接着连忙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开口:“回陛下,逆贼施篱……狼子野心,谋朝篡位,是大胤的罪人。”
听到陈满的话,苏子贤的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其实陈满的回答已经很克制了。
自从施篱带兵进京以来,就已经有人开始骂施篱是乱臣贼子。但当时施篱权势滔天,出于忌惮,人们的骂声比较小。
而今施篱已死,铺天盖地的骂声随之而来。苏子贤有时候出宫探察民情,不止一次听过人们对施篱的谩骂。
那些谩骂像是集齐了人们所有的恶意。一提及施篱,好像是个人都能上来吐口唾沫骂上一嘴。
听到自己放在心底的人被这样肆意羞辱唾骂,苏子贤备受煎熬。
那日平肃台上,施篱当众吐血暴毙。事后,苏子贤设计让药王谷的安穆染将施篱的“尸身”带走。
施篱的父亲是药王谷谷主的师兄,药王谷不会对施篱坐视不理的。
自从施篱进入药王谷后,苏子贤一直在暗中关注药王谷的消息。
知道施篱清醒过来,身上的伤也在渐渐恢覆时,苏子贤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药王谷那地方偏远,远离是非,施篱可以在那里生活得很好。
这就足够了。
苏子贤无数次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情感是不会骗人的。
对施篱的思念随着时间的流逝在一寸寸增长。
过重的情感压的施篱喘不过气来,为了克制自己对施篱的思念,苏子贤尝试避开与施篱有关的话题。
可是施篱曾为摄政王,多次插手朝政。苏子贤在处理政务时,不可避免会遇到跟施篱有关的事件。遇到的多了,苏子贤隐约觉得施篱谋逆一事存在着疑点。
苏子贤想过重新彻查施篱谋逆一案,可每次拟写旨意时,各种思虑纷纷涌上来。
一方面是朝政刚稳,这时彻查施篱谋逆案,可能会再次掀起一阵大风浪。令一方面是……苏子贤怕查出来的结果和现实中所见的一样。
然而现在听到陈满的话,苏子贤突然改变主意了。
有些东西还是不能逃避的,该查的还是要查。
如果施篱真没有做那些事,那么他会在合适的时机将一切原委告诉天下人,还施篱一个清白。
若是……若是施篱真的做了谋朝篡位的事,他也不能用皇权堵住悠悠万民之口。天下百姓憎恨施篱是因为他们觉得施篱致使社稷不宁,从而影响到了他们的生活。
要是施篱真的因为追逐权势陷黎民于水火,那他会将馀生都托付给大胤的江山社稷,用仁政善举去填补施篱曾经的错误。
另外……万世的骂名过于沈重,他不想施篱去承受。
史书无法改写事实,但是可以隐去一些事实。若施篱谋反证据确凿,那他将会想办法把施篱从史书上抹去。
“陛下,可是奴才刚才说错话了?”陈满见陛下久久不语,心中有些慌乱,连忙跪下请罪。
“没有。”苏子贤披衣下床,面色如常地吩咐陈满,“你去叫人进来为朕更衣。”
“是,奴才这就去。”
出寝宫门时,陈满的额头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虽然陛下平日待人亲和,但刚刚那一问还是很惊险的。陛下与施篱之间关系非常微妙,在这种情况下,陈满可不敢随意乱说,只好把大多数人对施篱的看法搬了过来。
“公公,您怎么了?出这么多汗。”殿外的两个宫女看陈满在擦汗,有些诧异。
“我没事儿。”陈满擦去额头的汗珠,“陛下已经起了,你们快进去服侍陛下更衣束发。”
“好,我们这就进去。”
……
更衣洗漱后,苏子贤往朝会的大殿赶去。
朝会结束后已是巳时,苏子贤随意用了点早膳,然后去御书房处理奏折。
在批阅奏折的过程中,苏子煜来了趟御书房。
“臣弟见过皇兄。”少年模样的苏子煜向苏子贤行礼。
苏子贤放下手中的御笔,起身去扶苏子煜,“子煜,快起身。朕说了多少回了,你见到朕不用行礼。”
“皇兄,礼不可废。”
“好好,皇兄知道了。”苏子贤打量着少年的身高,“这半个月没见,子煜又长高了!再过几年怕要赶上皇兄了。”
“皇兄,你又在取笑臣弟了。”苏子煜一本正经道。
苏子贤知道苏子煜的性格有些许古板,也没再继续往下开玩笑了,而是说起了正事,“子煜,朕去覃州这半个月里,朝中事务辛苦你了。”
“为皇兄分担是臣弟应该做的。”
“话虽如此,但是这次你做的确实不错。”苏子贤拉着少年坐下,接着慢慢分析其了这半月来苏子煜处理的部分朝务。
对于苏子煜做的好的地方,苏子贤毫不吝啬的予以表扬,但是对苏子煜欠缺的地方,苏子贤也适当提出批评并详细说了妥当的做法。
跟苏子煜分析完半月的朝务后已经接近中午。
苏子贤让陈满准备了饭菜,留着苏子煜一起用了午膳。
用过午膳后,苏子煜向苏子贤辞别,“皇兄,那臣弟就回去了。”
“好,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好好回去休息休息,改天有空了再来找皇兄。”
“臣弟明白。”苏子煜再次向苏子贤行了一礼,然后走出了御书房。
望着少年的背影,苏子贤颇为欣慰地笑了笑 。
大胤总算后继有人了。
苏子煜原名苏子嫌。
因为苏子贤认清了自己对施篱的情感,所以他决定不立皇后,也不会纳任何妃嫔。
这样一来,皇位继承是个问题。
先帝在位时子嗣单薄,这导致苏子贤很本没有多少兄弟。
于是苏子贤将目光转向了宗室。然而看遍了宗室,要么年龄不合适,要么性格欠妥,总之就是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
正当苏子贤一筹莫展时,他注意到自己还有个从小在冷宫里长大的弟弟苏子嫌。
苏子嫌小时候比较凄惨,七岁那年他遇到施篱。施篱的略微关照让苏子嫌日子稍微好过了些。
许是过早经历了坎坷的生活,苏子嫌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一些。
为了能够放心的去把大胤的社稷交给这位弟弟。苏子贤摒弃昔日的偏见,将苏子嫌的名字改为“苏子煜”,接着他请来德高望重的太傅文清越教导苏子煜的功课。
随着苏子煜慢慢长大,苏子贤处理朝政时会特意让苏子煜来旁听。
半月前苏子贤和几名官员微服去覃州时,下令让几位信任的朝臣协助苏子煜处理朝中事务。
苏子煜倒也没让人失望,办起事来很有分寸。
苏子煜走后,苏子贤继续在御书房改奏折。
批完奏折后,苏子贤喝了几口茶水,紧接着他召见了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为人正直,且他是中立一派的,没有牵扯进朝廷党争里。由他查施篱谋逆一案,苏子贤是比较放心的。
跟大理寺卿交代完相关事宜后,苏子贤擡头望了眼天色,碧蓝的天空此时不见一朵云彩,犹如宝石般纯粹。
天色不是很晚,再加上今日朝中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奏折也都处理完了。苏子贤难得偷了半日闲,一个人去了勤政殿的密室中。
这个密室是苏子贤的父皇留下的,幼年的时候苏子贤曾经将这里当做藏宝屋,将自己喜欢的东西藏在里面。
走进密室,苏子贤点燃墙壁的蜡烛,然后仔细关好门。
密室收拾地很干净,看得出主人经常过来。
在密室的中间,摆着一张木桌,上面堆叠着厚厚的画像。
苏子贤在木桌前坐下,磨好墨后,他从旁边的竹筐中取出一张宣纸。
寂静的密室中,苏子贤落下笔尖,一笔笔描画着施篱的容颜。
……
四月份的时候,苏子贤生了一场病,病情过于凶猛,宫中的御医全都束手无策。
出于无奈,苏子贤修书一封希望能去药王谷诊病。
虽然药王谷不参与世俗事务,但是对于一国之君的拜贴,药王谷也不好拒绝。
药王谷对苏子贤的到来非常重视。
苏子贤到达药王谷这天,谷中许多弟子都随着老谷主前去迎接圣驾。
清风自窗缝钻进来,吹乱了施篱手里的书页。
施篱拧着眉,烦躁地放下书本。
正当施篱准备把窗户关严时,哐当一声,身后的房门被人开了。
“你不是去凑热闹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施篱以为进来的人是安穆染。
“施篱,是我。”
这四个字一出,施篱关窗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