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妈像他
手机显示一条未接来电,薛黎瞟了一眼,扔掉手里的纸巾,拿着手机走到床边。
他拨了回去,手机自带的铃声响了五六秒,电话就接通了。
“亲爱的小黎黎,那么久不见想我了没?”
“没有。”薛黎无情道,“孙霆晟,你能别天天把‘想不想你’挂嘴边吗?我又不是你对象,想你干嘛?”
“小黎黎,别那么冷冰冰嘛,你这样让我好陌生。”孙霆晟说。
薛黎一只手撑着床,“陌生吗?我一直都这样,对你从来就没变过。”
这句暧昧又不暧昧的话恰好被来送午饭的许桉听见。
“……对你从来就没变过。”
两人四目相对。
许桉隐藏眼底的惊愕,若无其事地说:“我给你买了三鲜饺子。”
薛黎看着许桉,感觉喉咙一痒,就控不住地咳了起来。
妈呀,我这是说了什么……
“喂薛黎,你不会感冒了吧……”
孙霆晟话还没说完,薛黎就摁了挂断键,然后开始解释:“不是许桉,你别误会啊,不是你听到的那个样子……呃,虽然跟你听到的也没太大区别,但我前面还有一句话的。”
许桉一楞,随即笑出声:“你那么紧张干嘛,我又没说什么。”
“我……”薛黎张张口,还想再说点。
“好了,我又不多想,过来吃饭。”许桉把打包盒放在薛黎桌上,“饺子给你买的干的,汤的我怕泡太久不好吃。哝,筷子。”
薛黎接过筷子,“谢谢。”
许桉拉了张椅子坐下,“中午我在食堂吃饭碰见刘航炜了,他跟我聊些事。”
白胖白胖的饺子裹了圈蘸料,薛黎咬掉半个,嚼了两口咽下:“八卦还是小道消息?”
许桉:“你的。”
薛黎一噎,捶捶胸口:“我的?我有什么好聊的,不就不穿校服么。”
少年被同桌看得有些心虚,“怎么了,他还跟你说别的了?”
“也没说什么,他就跟我说你高一一个人坐,坐得可开心了。”
刘航炜那小子说什么不好,偏拿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出来,没有同桌能怪他吗?
薛黎选择性耳背,低头吃着碗里的饺子,饺子皮比较厚,三鲜馅的味道也一般,总之没他妈包的好吃。
许桉不留痕迹一笑,跟薛黎聊起刚开学时的感受:“实话说,我刚转来那会儿知道要跟你坐同桌,也有点怯场。”
“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你们学校,但校园论坛上话题和热度最高的都是你,评价也参差不齐……我去逛了逛,一圈下来发现他们发表的评论都有一个相同的点。”
薛黎捏着筷子,漫不经心地说:“‘澎馨校霸不遵守校规校纪还净整幺蛾子’,是这个吧,我也经常刷到。”
他本身就不是个听话安分的学生,性格脾气也都摆着,只要那些话别说到他面前,他都可以当没看见。
“也可能是他们不了解我,导致对我的看法比较片面,你像苏筠林秦他们跟我认识四五年的就不会听风是雨。”
薛黎吃掉最后一口饺子,拿纸巾擦嘴,饶有兴趣道:“咱俩同桌也挺长时间了,我想知道我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桉问:“你想听实话吗?”
薛黎说:“那我先听听你的假话。”
许桉被薛黎不按套路出牌的模式逗笑,“假话假话,你都知道是假话了还听呐?”
“听。”
“假话就是……没有假话。”
“什么叫‘没有假话’?”
“至少和你相处的这段时间,我还没发现你身上有哪个地方能让我造假。”
少顷,少年凑近男生,似笑非笑:“那实话呢?”
温热的鼻息呼在许桉脸上,薛黎脸上的细小绒毛清晰
可见,许桉咳了声,撇开脸:“那个,你先坐好。”
薛黎盯着许桉的半张脸,轻佻道:“我一直坐着。”
许桉擡手将薛黎前倾的上半身往后推了点,“坐好,太近了。”
薛黎一只手搭着椅背,另一只手放在腿上,自然放松,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准备。
许桉说:“表里不一。”
薛黎道:“……你不是说我身上挑不出毛病吗,表里不一又是个什么东西?”
“你先听我说,薛黎,其实你并不像外界说的那么狂妄嚣张,自以为是。虽然我们只认识了两个月,但直觉告诉我,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许桉看着薛黎的眼睛,黑棕色的瞳孔倒影出自己的脸。
薛黎静静地看着许桉,半天才说了两个字——谢谢。
语文老师周五要外出听课,所以跟下午的英语课调换了一下。
唐滢抱着周三考的卷子进来,右手捏着把崭新的弟子规戒尺,她把卷子放在讲台,边翻边说:“试卷已经改好了,你们感觉怎么样。”
班里无人回应。
戒尺一下一下地拍着腿,唐滢擡起脸,“古诗默写,全班三十七个人,十二个人默对,三个有错别字,剩下的那些要么就是默错的,要么就是空着没写。空着干嘛?我帮你写啊?”
“让你们背的《逍遥游》背了吗?”
“……背,背了。”
“好,那我现在抽查——简崔越,班长先带个头,背第三段。”
唐滢的话犹如飞来横祸,简崔越心想:我就知道……
简崔越道:“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枪榆枋而止,时则不至……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
唐滢:“后面接下去,背第五段。”
女生说:“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
“坐下,后面接下去。”
男生起身,边重覆‘其广数千里’边暗示同桌透个话。
同桌把语文书往男生这边移了移。
唐滢瞥了眼男生,“段崇烁,背的出吗?”
叫段崇烁的男生只好老实说最后两段还没背熟。
唐滢让段崇烁站着,看向靠走廊的一大组:“你们组呢?有谁会背?”
还是没人说话。
“没人了是吧,那我随便叫了——许桉,背《逍遥游》第六段。”
“故夫知效一官丶行比一乡丶德合一君丶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
“好了坐下吧,薛黎你来,接下去背。”
薛黎临时抱了抱佛脚,磕磕绊绊地背到“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
唐滢翻出薛黎的卷子:“你不是背出来了吗?那试卷上原模原样的题你怎么空着?”
薛黎说:“唐老师,我就这句关键的忘了,后面的还记得。”
站着的苏筠林秦表示同感。
唐滢把试卷给简崔越,“那说明你们背的不过关,印象还不够深刻。还有,这周末背诵《游褒禅山记》,下周默写。”
“啊……”
“啊也得给我背,下周背不出来的人,我要采取措施了。”
众人纷纷打了个颤。
下课前唐滢将覆印的语文作文发了下去:“这张作文是七班学委写的,看看人家是怎么写的,再看看你们写的,比流水账还流水账。”
拿到覆印作文的学生在心里腹诽:您都说了是学委的作文,学委,我们能跟学委比吗。
“周末作业把作文重新写一遍,背诵《蜀道难》。”说完,唐滢捏着卷子和戒尺离开教室。
林秦捧着一大盒红玛瑙似的,目测五十五起步的草莓,自己拿了咬了半颗,边吃边让三人拿。
他说:“吃,特别甜。”
苏筠看着手里的草莓,说:“我过年都没吃过那么好的草莓,真有点不舍得。”
林秦把白屁屁塞进嘴里,“吃吃吃,多吃点,不够我礼拜一再带。”
“你家买了这么多草莓?”薛黎咬着草莓问。
“不是买的,我姐带回来的。而且就是因为我姐带的太多了,吃不完,坏了又可惜,所以她今天早上经过学校的时候给我塞了两大盒。”
“你们可得多吃点,一盒三十几个,我吃都吃不下。”林秦指着抽屉里的另一盒草莓。
薛黎最后拿了一颗:“我够了,你们吃吧。”
林秦恨不得把自己哥们儿喂得饱饱的,“再吃几个啊黎爷,盒里还有那么多。你别跟我客气。”
“没跟你客气,你们吃吧,我去趟厕所。”薛黎起身,往后门出去。
厕所隔间。
薛黎摁亮手机,有三条未接来电,虽然换了个号码,但他也知道是谁,只是不想接而已。
铃声轻轻响着,薛黎始终没接,等到自动挂断,他才将这四条未接来电全部删除。
就这样,谁也别打搅谁。
他把手机揣进外套口袋,走到洗手台洗手。
这时,许桉进来走到他旁边,拨开水龙头:“薛黎你感冒怎么样了?”
“比早上好点,头没那么痛了。”
“嗯,那这两天你自己注意点。”
“许桉,你说我这张脸是像我妈,还是像他。”薛黎关掉水龙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许桉说:“儿子像妈,女儿像爸。我看到过你妈妈,很漂亮。你那么招人迷,肯定是继承了你妈妈的优秀基因。”
薛黎笑笑,道:“我妈要是听见你说的这句话肯定会儿很高兴的。”
“但是基因关系——我也像他。”
经过上回那件事,许桉也猜到了一些薛黎和他父亲的关系:“哎薛黎,你……”
擦干手,薛黎把纸巾扔进边上的垃圾桶,“走了,课外活动,去操场。”
薛黎勾着许桉的脖子,半推半走的从厕所出去。
许桉忽然道:“你以后会去打耳洞吗?”
“你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两人下楼,薛黎问。
“就一下子想到的,那个女生不是送了你一副耳钉么。”许桉任由薛黎的手搭着自己肩膀,“你会去打吗?”
“你想看我带耳钉么?”薛黎又说,“你要是想看,我考虑一下,寒假里去打。”
许桉撇开脸,“你能别用对付小姑娘的那套来对我么,听了起鸡皮疙瘩。”
薛黎揶揄道:“我可没对哪个小姑娘说过,你跟我待一起那么久了,还不了解我的为人。”
许桉把头朝向薛黎。
少年意气风发,斜阳洒在头顶,染过的头发像是褪了色,淡淡的,让人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