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6 /不见
chapter 26
24年的一月格外的冷，南方还有显着的倒春寒，整个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
窗外全是雾，爬满树梢的冷意和露珠，还有若隐若现的枯叶，在柳朝雨眼前飞快流过。
柳父柳母交替开车一晚上，终于在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回到苏城。
下了车，柳母带柳朝雨去医院旁边随便吃点。
点了几份炒菜，一直到吃饭结束，也没人开口说话。
柳母太累了，高强度的工作以及一天一夜连着赶路，让她的精神濒临崩溃。
柳朝雨心里一团乱麻，也是不知道说什么。
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劲。
吃完饭，柳朝雨才得知奶奶在重症监护室，暂时不能看望。
柳母带柳朝雨去私人病房，交代两句躺下去休息了。
这里原先是奶奶住院时的病房，有很多奶奶和柳父柳母的生活用品，柳朝雨东西还在车上，目前也没东西可收拾。
病房在七楼，从上往下看过去，是旁边的住宿区，小区有三十多层，挡住窗外的所有视线，只留下灰蒙蒙的天空。
消毒水味充斥在整间病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偶尔路过走廊，除此以外，病房安静的过分。
太安静了，安静的柳朝雨发慌。
不一会儿，柳朝雨单手撑住脸颊，在窗边睡着了。
——
“朝朝，你是不是很孤单啊”
柳朝雨擡头看奶奶，奶声奶气的说: “不孤单呀，我有奶奶陪我。”
奶奶的脸上展现出一抹不耐烦，年迈但又依旧宏朗的声音说: “别人家都还有一个弟弟，你不想要一个弟弟陪你吗”
可爱的小姑娘站在原地很茫然，她不觉得一个人很孤独，可是奶奶都这样说了……
“好哦，奶奶，那朝朝想要一个弟弟。”
奶奶这才笑起来，笑的脸上的褶子皱在一起， “那我们朝朝打电话就告诉妈妈，你想要一个弟弟。”
“好。”
/
“妈妈，我……”
“你怎么了快点说，我很忙。”
柳朝雨看向旁边期待的奶奶，支支吾吾的说: “妈妈，我想要一个弟弟。”
对面沈默片刻，问: “朝朝，真的是你想要一个弟弟吗”
柳朝雨下意识的点头，又想起在打电话，妈妈看不见，小声说是。
没有回覆，电话已经挂断了。
柳朝雨在睡梦中，几分清醒几分迷蒙。
她已经忘了为什么妈妈后来不生弟弟了，好像是因为工作太忙了。太忙了，忙到回来看她都难，怎么还有时间生一个弟弟
后来奶奶很失望，但是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还是歇了想要一个孙子的念头。
柳朝雨一直半梦半醒直到晚上六点，她想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那些好的不好的，全部塞满脑袋，弄得她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明明是晚上六点，但通往重病监护室的路好像那样暗。哪怕开了白炽灯，也依旧不甚明亮。
脚步声很轻，却印在柳朝雨脑海里。
“到了。”
领头的人那样说。
柳朝雨擡头，前方的爸爸妈妈都走向旁边，给她留下足够的空间。
她原来以为，来病房看望，是指能够和奶奶接触，但实际上，她们隔着一层玻璃远远相望。
恍然间，柳朝雨看躺在病床上的人，觉得陌生。
几秒后，她反应过来——原来她和她，已经很久不曾见面了。
病床上的人距离小时候看见的奶奶，面容更加苍白，原本是几根白发，现已爬满枝头。
她脸上是呼吸机吗柳朝雨不知道。
灯光很白，白到柳朝雨的眼睛看过去，如同相机般曝光，看的不清晰。
老人眼珠转好几轮，意识到外面有人，浑浊的眼珠透过玻璃，看向站在外面的柳朝雨。
刺鼻的消毒水变得好浓好浓，直直的窜进人的眼眶和鼻子，刺激的柳朝雨瞬间后退。
又想起什么，站定在原地。
“你奶奶她已经听不清楚人说话了。”妈妈站在一旁，说: “之前她短暂清醒的时候，叫过你的名字，所以……”
柳朝雨看妈妈几眼，又转头去看奶奶。
她不想哭，只是心脏很痛，胸腔很空，张嘴说不出话。
柳朝雨有点害怕死亡了。
原本那样一个嚣张跋扈的人，和外婆每次见面都会吵起来的人，怎么就变成这样的混沌样了呢
柳朝雨不可置信。
探视的时间很快结束，柳母带柳朝雨离开。
柳朝雨转头的瞬间，好像看见奶奶枯槁的手在抖动。
……
很久以后柳朝雨想起那一刻，都觉得那天的天气真的很冷啊，冷的她每次想起来，都是彻骨的寒。
——
柳父柳母让柳朝雨去住酒店，两人一边走，柳母一边和柳父打电话。
话没说两句就吵起来，柳父问柳朝雨行李箱怎么不在病房，自己找了很久都找不到。
柳母生气，问他: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现在每个人都紧绷，一阵风吹来都足以掀翻一群人。
柳朝雨听见他们吵起来，想了半响，说: “妈妈，行李箱在车上，爸爸没帮我拿出来。”
柳母转头瞪她一眼，骂道: “怎么不早说!”
然后继续回去和柳父争个长短。
柳朝雨一晚上都很安静。
——
晚上十二点，奶奶撑不过去的消息发到柳朝雨手机上。
柳朝雨睡不着，看见消息之后纠结去不去医院，或许是装睡，她以前经常这样躲奶奶。
可是她最后还是问妈妈，现在能不能去。
[妈妈:你现在不用来了，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回南城。]
柳朝雨再睡不着。
柳朝雨想到很多时候，她觉得她和奶奶不算是特别亲密的关系，但是在血缘上来说，她们的确很亲密。
亲情是世间上很奇怪的东西，就像她和奶奶，柳朝雨想。
奶奶不算个好奶奶，但又算个好奶奶。
她会给柳朝雨买很多柳朝雨喜欢的东西，会记住柳朝雨爱吃的东西，记得柳朝雨每次放学回家的日子……
但是她又是那样喜欢男孩，喜欢到一直让柳朝雨劝妈妈放弃事业，再生一个弟弟。
喜欢到……喜欢到牺牲柳朝雨。
奶奶的爱不能做选择题，因为柳朝雨不会被选择。
柳朝雨闭上眼睛，想起的全是奶奶曾经的好，短短一天，她好像已经忘了奶奶的不好。
那些不好和好交织在一起，让她想不通看不透。
深夜的城市都变安静，酒店下偶尔会有几声车经过的声音。
柳朝雨突然很想很想找人说话。
她点开很多人的页面，害怕打扰他人，又不敢发了。
最后，她点进去苏轻尘的朋友圈，看苏轻尘的近况。
苏轻尘很久没法朋友圈，上一条朋友圈还停留在放假前。柳朝雨看好几遍，也只花几分钟。
倏然，柳朝雨想起一个人。
她点开游戏页面，惊喜的发现那人在线。
[柳朝雨:在吗]
c回覆的很快，说在。
不止如此，还问她打不打游戏。
柳朝雨嘴角咧出一抹笑，又很快收回来。
她打字又删除，打字又删除。
对面的人没有不耐烦，最后给她发了个共同听歌的选项过来。
柳朝雨同意， c一直没说话，也没有发消息。
柳朝雨听了一首又一首，手机上最后放在《诀别诗》这首歌，柳朝雨平静一夜的心情终于有了抒发点。
她一边听一边哭。
柳朝雨最后停下一起听歌，发语音问c。
“如果你爱的人去世了，你会是什么心情”
c听出她的哭腔，斟酌回覆: “会很难过，非常难过。”
“但是我想，也许哭泣也是那人不愿意看见的呢”
柳朝雨忽略掉后面的安慰，又问: “如果是你讨厌的人去世了，你会是什么心情”
c说: “我讨厌的人，或许我根本不知道他去世了，如果知道了，可能只会唏嘘一下。”
柳朝雨想，对啊，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可是她呢好像担心，又总是如同隔雾看花，不得真切。
柳朝雨沈默下来，手指在屏幕上乱画，最后点到语音通话。
c接通了，柳朝雨手忙脚乱的想要挂断。
可是听见对面的呼吸声，她又有点舍不得。
柳朝雨太想太想找人说话了，她太空虚，舍不得。
于是她没挂断，几息之后，她说: “我有一个不怎么讨厌，也不怎么喜欢的人好像要离开了。”
离开是好的说法， c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柳朝雨不等c说话，继续说: “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感受，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这样呢”
“……”
柳朝雨不需要安慰，她只是需要一个听众。
最后，柳朝雨说: “我小时候，好像说，再也不要原谅她，可是到如今，我却已经忘了。”
柳朝雨说完，挂断语音通话。
c隔了很久，大概是几分钟放在往常，他绝不会这么慢回消息。
[c:你所有的情绪，不管是空虚还是茫然，都是因为你不绝对的恨她，又不绝对的爱她。]
如果柳朝雨爱她，便是痛苦难过。
如果柳朝雨恨她，便根本不会在意她。
正是因为爱恨交织不纯粹，所以她才会痛苦。
[c:想做什么就做吧，这辈子也就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