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
河水滔滔,低头的郎君眼中沈着些许迷茫,见他一直不说话,楚轻月有些焦急。
短短片刻,顾池臣想了许多,方才楚轻月眼眶泛红下意识后退,绣帕拽的很紧,这些动作他都看在眼里。
可不论是顾家还是他所调查的消息,其中内皆未提起眼前这名女子。
长公主知道二人的私情,那在顾迟忱身边更近的顾延没道理不知晓。
他确信自己身份不曾暴露,也排除了另一种试探的可能,顾池臣不着痕迹观察着她一举一动,见她眉目担忧的确不像伪装。
水浪击打着石岸,哗哗寂静内楚轻月擡头,郎君沈声,看过来的眸子幽暗深沈。
“顾公子一切安好。”
她顷刻舒口气,身子放松下来。
“这事楚小姐可曾告诉……”
“没有,其间危害臣女还是知道的,还请顾侍郎放心。”
日头快露起来,水面被照的波光粼粼,顾池臣心头那块巨石可算落了点。
云层推移,太阳即将升起,他还要抓紧时间问些事。
晖光洋洋洒洒地倾泻,树影斑驳争挤着堆在水弯。
半柱香内,面对顾池臣所问,楚轻月毫无遮掩地回,毕竟关乎心上人安危,她不可不重视。
她告诉顾池臣他们私定终身一事双方长辈皆无一人知晓。
“昨日殿下面前,楚小姐都说了些什么。”
楚轻月仔细想了想,将落长鱼和她问过说过的话全部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她又回忆了番,确定自己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可身旁的人情绪仍如先前低沈,她有些害怕。
“可是哪里有问题?”
良久,顾池臣摇了下头,还是有些想不通。
他捋了十几遍,按楚轻月方才说的,两人每次见面隐蔽,就算事情被顾延和方仪玲意外察觉,他们找他顶替入宫,为以防万一怎么也该提前告知,既然未说想必也是并不知情。
如此亲近之人都不知,更别提其他人。
可落长鱼,她……又是从哪里听说。
唯一之可能,无外乎是她曾亲眼见过。如若真是如此,那他顶替一事莫非早便露馅,她又怎会容他继续待在黄宫。
想到昨天白日落长鱼面前他因好奇和楚轻月所对视上那一眼,顾池臣灵光一闪,刹那想到缘由。
是了,许是她误会了罢。
误以为他对楚家女一见钟情,又念着他替她挡下一刀的缘故,因此顺水推舟为他和楚家女制造机会见面。
这样想,事情倒是可以全然相通。
郎君一颗心落地,越发庆幸初到那夜没有因一时冲动将身份全盘脱出。
“长公主有旨,准顾家长子进宫侍奉。”
他是她亲口传诏入宫的,只要他还顶着这一身份一天,他便有机会让她看清他心意。
布条染着血,松松缠着掌心,女郎垂眸,擦血的动作很轻,昨日换药亦是。
她心里多少也是有他的吧,顾池臣想。
水流湍急,在盛阳照耀下变得清晰,河畔孤零零倒着方黑影,郎君垂眸,看了许久。
……
远处的黑点逐渐清晰,陈一望见围过去,顾池臣面无表情,由他跟着吵吵嚷嚷。
“砰!”的一声,被突然关在门外,陈一有些懵,他轻手轻脚探头,和面前突然出现的死气沈沈的一双眸子对上。
陈一:“!!……”
半个时辰后,他慢吞吞移过去,打量着顾池臣从露面便阴沈木然的脸,心里犯了嘀咕。
既是长公主找,按理说,怎么也不该这样。
于是,他鼓起勇气,张口才说三个字,便觉道目光猛的盯来,茶水晃荡陈一退后,见人冷不丁站起来,埋头驻足了会儿,大步流星就往外走。
他眨巴了几下眼,摸着手里同样受惊的茶杯,他也没说什么,主子反应为何如此激烈,不就提了嘴长公主……
倏地,陈一顿住了。
忆起今早他路过马厩,听容珩派人去问长公主早膳可还要吃甜粥。
长公主房门似乎就没开过,郎君孤身回来……
陈一心里咯噔一声,慌忙拔腿追去。
门叮咣乱响地推开,说话那人擡头,和他视线撞上,见到容珩,顾池臣手臂绷得更直。
他一言不发,阴沈着张脸抿唇走上前。
陈一气喘吁吁追来,看见门内情景,刚要迈进去的脚尖移开,定定站在了门外。
“顾侍郎要做什么?”
容珩转身拦在落长鱼前,郎君还是低着头,半点没有开口的意思。
万籁俱寂里,一道声音响起来,容珩未动,直到落长鱼又重覆了遍,他才放下手臂,默声移去了旁边。
顾池臣半张面容隐在暗影内,始终没有擡眼,他孤零零站在那,莫名让人感觉到了种被人抛弃的落寞样。
落长鱼眉头轻拧,罕见起了不解。
按着她安排,此刻他应和楚轻月浓情蜜意,顾池臣回来如此之快,着实令女郎没想到。
她用自己为由给他们打掩护,如此妥当大度,总不能是到最后两人没见上面?
女郎心里如是的想。
他们中间没了遮挡,顾池臣掌心深红,布条松松垮垮地往下坠。
落长鱼一眼瞧见。
“怎么弄的?还不快过来。”
含着关切的微怒声自身后响起,容珩回头,门合上的刹那,他看见落长鱼回握住的掌心。
极有眼色关门的陈一回过头,对容珩憨憨一笑,却无论如何不起开。
纱条尾端打了活结,瞧着重新包好的手,顾池臣飞速朝落长鱼瞥了眼,触及她目光又状似不经意移开。
昨日给他换药时,那纱布她便颇有些费尽才包好,方才见他带着血回来,她便有些气。
她还未说什么,见他倒是先生了脾气。
落长鱼立刻松手,药瓶掉在桌面上发出清脆一声响,女郎向后倚,语气不佳:“顾池臣。”
“……”
顾池臣擡头,道了声:“殿下。”然后紧接说了句“抱歉。”
顾池臣很是懊悔,长公主二话不说给他重新包扎,他不该乱发脾气的。
何况,究根溯源,本就是他有错在先。
“对不起。”
郎君真心实意地又道了声,他也万万不该因一时的冲动便不管不顾冲进她房间,扰她清静。
窗外几缕风吹进来,垂在桌沿的衣袖双双交缠在一起。
他一句接着一句道歉,落长鱼擡眼,撞进郎君灼热晦暗又仿佛含着点点委屈的双眸。
她视线恍惚了瞬,连到嘴边质问他为何早回,是否见到楚姑娘的话都忘了说。
……
路障未清,一连两日落长鱼呆在驿站默默观察着顾池臣与楚轻月,瞧着两人相处模式,落长鱼不禁有些奇怪。
顾池臣没去找那楚轻月反而整日往她这边跑,比先前来的更勤不说,还总用一双她看不透情绪的眼望着她,时不时就说手痛,偏要她帮着看。
不单单是顾池臣,落长鱼觉得,那楚轻月也怪的很,两人不仅没有半点交流,就连碰面也从不会向对方看去。
前些天安排他们相见,落长鱼认为她想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心里异样颇丰,今日一早她还特意在顾池臣来时把另一人也喊了来。
两人倒是碰了面,可依旧没有丝毫交流,就像两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
她想莫非是因她先前召人入宫的圣旨,有着这层关系在,所以在她面前他们不敢轻易表现的亲近。
这样一想倒实在有些可信,二人相隔半个房间落座,让他们喝茶的指令都拒绝地异口同声。
落长鱼啧了声,到底还是话本的主角,连伪装都这样默契。
夜深人静,天边白光缓缓露出,鸡鸣报晓,尖锐的声音初响之时,女郎起身下了榻。
未免引人注意的麻烦,驿站内并未派士兵看守,沿着扶手下来,落长鱼迎面撞见两三个早起赶路的人。
方才她又做了那个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射杀的梦,梦起的突然,窗户打开,落长鱼犹觉得不透气,便想去楼下坐坐。
他们的客房在三楼,下面两层随驿站安排。
窸窸窣窣哭诉柔情蜜意的声音从前面门缝内传出来,落长鱼继续盯着脚下,孤男寡女私会诉肠,别人的杂事,她并不想管。
房间连着楼梯转角,她从三楼下来,挨在楼梯口的房间乃下去的必经之路。
她尽量放轻脚步,跨过半个阶梯,还未来得及继续往下,便听见里面传来极为熟悉的一声。
下意识的,落长鱼转了脚尖,轻声朝那扇灰扑扑的木门靠近。
楚轻月刚哭过一阵,眼眶还有些红,与对面一身青白锦袍书生打扮的男子含情脉脉地对视。
顾迟忱柔声安慰她,两人克制有礼,没做其他出格的事,除方才见面抱了下后,便隔着段距离,只两双手紧紧拉着。
这场相见没有预兆,他们也没未想过双方会在此处相遇。
“阿忱,你怎会在这儿?”
“庄上犯了荒灾,又离敬山近,家母怕出意外写了信想让我提前转移,前日东水旁我就觉得那人像你,没想到还真是。”
两人坐在茶桌旁,又说了好一会儿,楚轻月才缓过神,脑袋将将清醒,葛然想到了如今处境,楚轻月一下急起来。
“对了,长公主……不行,不能让她看见,你快走!”
落长鱼过来时,恰好听见这句。
那男子他不认得,可楚轻月的声音她一下便听出来。
越听心头异样越深,她一把将门推开。
两人同样起身,以为进来贼人,顾迟忱立刻把楚轻月护在身后,他走的匆忙,并未看过长公主画像,来者气势汹汹,一直盯着他们,趁她还在门口,他回手哆哆嗦嗦掏出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