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二)
“迟明月,……”
奚庚话还没说完,迟明月像躲瘟神似的一眨眼就没了。
再联想到之前室内的诡异,奚庚也知道是杜淮南又干了点什么。
“怎么,明月今日不同你一道去找山长请教么?哼。”
大概人最讨厌什么,就越会和他讨厌的东西产生联系。
奚庚无语望天,杜淮南这死作的。
“多行不义必自毙。”
心下一沈,奚庚连忙追了出去。所幸迟明月走得极慢,方出了书院奚庚就追上了人。
“迟明月?”
前面的身影在书院外来回走着,好似没有听见。奚庚见状又叫了一声:
“迟明月!”
人终于有了反应,侧头看是奚庚后,迟明月站在了原地。
想要迈步向前,但想到杜淮南,迟明月一顿,在奚庚不解的目光中后退了几步。
两个人之间分明只有几十步远,奚庚却仿佛看到了一座横在中间的虹桥。
如此想来,他需要做的还很多。
“不如我们今日一道去请教山长问题?”
“不必。”话说出口,迟明月觉得自己语气好像重了些,面色不是很好。
“你是不是要回家?”
奚庚又问。
“……”
“你在等谁?杜淮南?”
“那我陪你。”
“不用,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和你无关。”
“嗯,我不在意。”
*
“迟明月!”
杜淮南怒气冲冲走来,“你还让他跟着你是什么意思?想反悔?你就不怕……”
“我跟你走!和奚庚没有关系。”
奚庚看着迟明月绕过自己,最后跟在杜淮南身后离开。
他知道,这次拦不了。
杜府。
“来人,再那床被褥来,今日有客人要与我同眠。”
杜淮南风风火火进了院子,擡手招来好几个侍女。
一边摊开双臂由下人服侍换衣,一边朝站在门口的迟明月擡了擡下巴:“你今晚睡地上吧,天太晚了,不好收拾屋子让你住了。”
“我不能夜不归宿。你想让我怎么伺候你?我需要尽快回去。”
“哦,原来小狗也有自己的想法。你说想回去我就让你回去?”
“那我现在就走。”
迟明月瞬间沈了脸,转身就走。
“站住!你母亲……”
见迟明月顿住,杜淮南又继续:“过来,服侍我沐浴。”
挥挥手,杜淮南让服侍的侍女都下去了,还剩站门口的迟明月。
杜淮南绕到屏风后,解了衣裳缓缓踏入浴桶:“我知道你听见了。三——二——”
“需要怎么做?”
迟明月站在屏风外问道。
“你不进来怎么伺候小爷?”
杜淮南挑眉笑说,从水面捏起一片花瓣,凑到眼前,花瓣拿远时迟明月已经站在了浴桶一旁,只是视线一直落在屏风上。
杜淮南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指着搭在桶边的澡巾:“帮我搓背。”
迟明月手指乍一碰到背后的肌肤时,杜淮南颤栗了一瞬,右手成拳直接打在水面上激起一片水花:
“你手这么冰不会先暖一下么?”
沈默了片刻,迟明月应了一声就要出门寻侍女要热水。奈何杜淮南又变了主意:
“你帮我……”
*
奚庚在门口等了很久,才等到那些声音消失。看门被推开,才施法瞬移到杜府外。
又等了等,杜府大门被打开时奚庚才看见了迟明月。
而迟明月好像失焦了很久,眼里空洞,在看到奚庚后眼里有了些许光亮却顷刻暗灭。
在迟明月又一次要绕过身侧时,奚庚拉住了这人:
“我们走吧,回去。”
入了秋,夜晚微风也是寒凉的。
奚庚静静跟在迟明月身后几步远。
“奚庚,不要跟着我。
我不需要你的可怜。我……也厌恶这样的自己,但我无法改变。我不知道何时才能迎来转机……”
“我……很脏。”
*
“这次小测,勉强罢了,”
柳升顺了口气,意有所指,“看看这次小测,叫你们谈谈如何应对灾荒暴/乱的见解,赈济粮食,捐纳的就不说了,他这好歹是作答了,有的人画一幅王八交上来是做什么?
怎么,王八作用这么大?”
“山长,相传向王八许愿能实现自己的愿望。所以……”
一人小声地说着。
“哦,陈镜竹,原来是你。”
柳升无奈摇头,然后将最底部的一份答卷抽了出来:“这次奚庚答得不错,大家多学学他。”
看见答卷上的名字,柳升又从底部抽出一张:“本来这次迟明月答得最好,哎,怎么就病了呢……”
奚庚闻言下意识地看了右桌一眼,书卷还是摊开的,有些纸页还有只写到一半的字迹。
迟明月本是爱书之人的。
昨夜迟明月将自己放冷水里泡了近半个时辰,今日不病怎么可能呢。
散学后,奚庚换了条道下了山。
迟明月母亲身子不佳,他现在又生了病怎么能自己照顾自己呢?
特意去集市上买了一些补药和糕点后,奚庚带着迟明月留下的书卷敲了敲门。
“月儿,是不是有人啊?”
迟安氏反应了许久。
迟明月拉住迟安氏,挣扎着起身:“娘,你歇着就好,我去看看。”
“咳咳。”
才站起来,迟明月就觉得一阵头重脚轻,扶住墙稳了稳身子后,才慢慢走到院子门口。
隔着堪堪到半身的门板,迟明月就看到了奚庚。还在犹豫着开不开门,迟安氏拄着迟明月做的“拐杖”一瘸一拐走了出来:
“月儿,这是?”
“我是明月的同窗。”
奚庚抢先答道。
“哦哦,”迟安氏有些窘迫,“明月,快开门啊。”
“多谢明月,多谢伯母,”奚庚笑笑,擡了擡手上提着的东西,“听明月说过您腿脚不便,我就买了一些药,希望能有用。然后……先进屋吧。”
迟安氏坐在长椅上才缓了一口气,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两边的衣裳:“孩子,谢谢你啊,我们不能收你的东西啊。”
“无碍,正好我有个叔叔是行医的,这药没要我钱,”看迟安氏神色缓和后,奚庚指着稍小的两个纸盒,“这是枣糕,唔,还有一些给明月的药。”
奚庚不知又从哪里拿出几本书,递给了迟明月:“明月这次病得突然,我就将它们带来了。”
“明月啊,你怎么从未说过你有这么好的朋友啊?”
迟安氏已经把奚庚当作了迟明月的好友。
心口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巨石,激荡起层层涟漪,迟明月楞怔了很久。
……
“奚庚啊,你同明月在这里坐着,我去准备晚膳啊。”
迟安氏站了起来,准备把那唯一的母鸡给杀了。
“娘,你坐着才对,晚饭我去弄就好。”
迟明月有些无可奈何,奚庚见状连忙劝阻:“伯母,不如还是我去吧。”
迟明月本身也就病着,根本不宜长时间辛劳。
小厨房里,奚庚在迟明月指导下终于完成了几个菜。
迟明月本来不想麻烦奚庚的,但架不住奚庚执意让迟明月休息,唯一的让步就是让迟明月来到小厨房。
“奚庚,那些东西的银钱我以后会补给你的。”
“不用,”奚庚转身改了口,“也不是不可以,那药是用秘法温养出来的,不过价值百两罢了。
哎,你就当做那是我的补偿就好,不必介意。”
不觉黄昏已过,天色暗沈起来。
“奚庚,明月说你们是要回书院的,可天色晚了,不如你将就在这里住一晚吧?”
“?”
这是奚庚没想过的问题。
他往日不是宿在屋顶就是宿在树的枝干上,若今夜要留下来,那他就只能和迟明月同寝。
他若不留,可能迟安氏更加不会心安。
迟明月是这世界的主角,他现在还在赎罪的路上。
“那就多谢伯母了。”
最后,奚庚抱着薄衾在床前站了许久。
夜晚天寒,迟明月还分了一床被子给自己,现在好了,两个人都要挨冻。
“我还是今夜离开吧,明日你就说我是清晨才走的,不过是走得早了些。”
奚庚把被子还给了迟明月。
“今夜应该会下雨,你回去的话路会很难走。”
迟明月盯着被子眼神晦暗不明。
“哎,不枉我对你这般好啊,明月,我心甚慰啊。”
奚庚在袖中摸了摸,掏出一袋糖来,而后放在了床边:
“忘了,这是桂花糖,很是醇香。你觉得苦的时候就吃一颗。”
拉开门,奚庚冲迟明月摆了摆手:“走了,辛苦明月再来关下门了。”
脸上浮起笑意,迟明月打开袋子取了一块糖出来,闻了闻,才放入口中。
很甜。
不多时,雨淅淅沥沥下起来,房里的人一夜好眠。
翌日。
迟明月依旧请了病假没来,奚庚也没心思听柳升讲学,拄着脸神游天外。
若是最后一个世界都结束了,他想再见闵焉一次。
昨夜下了一场雨,今晨空气都变得清新了,奚庚记得,闵焉很喜欢秋雨。
秋深,冬日不远了。
这个世界里迟明月本可以顺遂科考,而后在自己治理的一方天地里有所作为的。
迟明月离不了书院,那他应该如何才能让杜淮南不会再纠缠迟明月呢?还有迟明月的母亲,本就福薄。
迟明月,明月,本是纤尘不染,何以入泥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