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
“明月?明月?”
“迟明月,你!哎——”
……
“喂!”
“哎~就是我拦的你,你待如何?”
“你们看他,自己跑得慢还怪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哈哈哈哈!瞧他那个模样!”
“哎哎哎!迟明月,你要做什么?!”
“哎——”
一声轻叹,迟明月忽觉自己身子轻飘飘的,像是无根漂泊的浮萍。脑袋沈重非常,眼前一片黑暗,过往所有快速在脑海里闪过。
耳边忽地一片寂静,脑中空空,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
“明月?可是身体不适?”
是谁?
迟明月摇了摇头,也在一瞬间加之于身上的束缚消失。
擡起了头,迟明月才发现自己这是在听山长讲学时“睡着”了。
“看来真是病了,”柳升笑了笑,面上难掩慈爱,“你可需要现在回去寻王大夫看一下病?有疑问的话改日再来问我便好。”
“多谢山长,”迟明月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今夕何夕,便顺着柳升的话,“但学生还想等山长讲完再走。”
“嗯,你自行决定就好。”
柳升点了点头,迟明月对待求学的态度如今也没有多少人能做到,况且,这孩子家中有难处,行事上更加审慎也在情理之中。
“切,又在装。”
隔桌杜淮南白眼要翻上了天,撇撇嘴,一脸鄙夷,嘟囔着。
声音不大不小,迟明月能听出大概。眉眼微敛,迟明月忽略心中那抹不自然擡头继续跟着柳升。
*
“哎,那谁,等我,我有话同你说。”
柳升离开后,四下是零零落落离开的同窗。
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迟明月知道杜淮南这是想要教训自己。快速收起书卷,迟明月只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要离开。
“迟明月!小爷说的就是你!站住!”
衣袖下的手指捏紧,迟明月迟迟不肯转过身。
杜淮南暴脾气一上来,拍着桌子就站了起来。
反正此刻人也散得差不多了,其他人就算看见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但除了二人之间还睡着的一人。
“病了?病了是不是?”杜淮南绕到迟明月面前,忽然笑了起来,“你明日应该也是要告假的吧?”
迟明月心下暗道不好,杜淮南就像一个恶魔,偏偏就纠缠着自己,而自己无法也不能躲开。
“瞧你那张万年不变的脸,小爷看着就恶心。呸。”
杜淮南不知道怎么了,就想看迟明月露出其他表情的模样。可偏偏迟明月总是沈着脸。
“来,给小爷笑一个。”
杜淮南忽地想起那些楼里的女子,若是迟明月笑起来,那应该也没有那些女子的事了。
“杜小少爷,我不欠你的。”
说罢,迟明月就要反身离开。
“啧啧啧。”奚庚继续假寐,听着二人的动静。
原迟明月幼年丧父,母亲一人将他拉扯长大。因家中困窘,其母亲性格也难免懦弱,自幼教导迟明月不要和他人起争执,能忍则忍。
而杜淮南身后的杜家为书院出了很多心思,书院里也就没有人愿意和杜淮南为敌。但杜淮南就注意到了一直独来独往的迟明月。
起初,杜淮南也只是谈笑般戏弄迟明月,但后来变本加厉,想了很多损招来折磨迟明月。
迟明月最初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母亲的“规劝”,现实的残酷逼得他渐渐“乖顺”,脸上再不见半点真心的笑容。
直到杜淮南拦住迟明月,从而使得迟明月赶到家中时其母已经过世。
此时迟明月没了羁绊,也没了希望,便起了杀杜淮南报仇的心思。但杜家有钱有势,最后迟明月只能孤身在雪日死去。
而现在,正是杜淮南转变法子的关键时期。
奚庚来到风华书院不过三月,期间暗地里为迟明月解决了不少麻烦。可杜淮南真不愧是个纨絝小少爷,花样换着换着的来,他好像还乐此不疲。
“你说不欠就不欠?”杜淮南一阵嗤笑,“那如果小爷偏说你欠小爷的呢?”
“你要如何?”
迟明月薄唇微抿,手上忽地传来痛意。馀光扫过一直趴在桌案上睡觉的奚庚,忽多了几分认命后的挫败感。
桌旁那人,也是独行之人,可杜淮南就是要纠缠自己。
那人应该早就醒了吧?不过是担心惹了杜淮南后招来一堆祸事才不作为的吧?不过也好,至少他只是看客。
如此想了又想,迟明月也就对杜淮南接下来的要求没有什么想法了。
“唔,不如你伺候小爷一晚,如何?”
杜淮南故意说道。
奚庚轻皱着眉,今夜杜淮南会因杜若张的抽查功课而没能如愿,日后杜淮南对付迟明月的法子就逐渐变得龌龊不堪。
幸得杜淮南也不敢把迟明月逼太急,但也是这一次次的侮辱让迟明月愈加阴沈压抑。
杜淮南这是在自寻死路啊。
前几月因未到关键节点奚庚不好贸然插手,此时再不阻止任由杜淮南恶劣下去便晚了。
“唔嗯——”
奚庚适时伸了一个懒腰,擡头睡眼婆娑又不失惊讶地问道:
“啊?散学了?你们……”
迟明月眼里好似又有了光。他既希望奚庚能搭救自己,又怕把奚庚拖下水。
“我同你走。”
迟明月念及还在家中养病的母亲,最后选择了妥协。
“呵,早这般不就好了?”
杜淮南好像一只战胜的公鸡,昂着头,擡了擡下巴,“既如此,还不转过来,随我走?”
“明月,你不是说今日要陪我去请教山长问题的么?”
奚庚歪斜着身子,又拄着头笑看着迟明月。果然是为了赎罪,谎话张口就来。
“奚庚,我见你一整日都没有听讲,现在去请教山长会不会太麻烦了?”
“那是我的事,你说是吧,明月?”
奚庚一口一个明月,迟明月也不知为何有些脸热,他迟疑着:
“我……”
完全无视了杜淮南,虽然话语间针锋相对的意思有些浓烈,奚庚也无所谓,这一天总要来的。
“嗯,你不否决我便当你要兑现诺言了。走吧。”
奚庚此时才起身,桌上书卷都不收拉着迟明月的衣袖走了。
走到门口时,迟明月听到杜淮南怒不可遏的低吼:“迟明月,你敢!”
闻声,迟明月觉得自己果真是有些冒失了。停住,思绪在一刹那变幻万千,自己该如何告诉奚庚,自己这般的人,不值得。
却听得身旁人低笑一声,答道:
“怎么不敢?”
“奚……”
迟明月说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像是雪后初霁,像是春风拂过江岸,痒痒的,也是热切的。
“走了。没事。”
*
不知不觉出了书院,奚庚知道迟明月不放心母亲一人在家,故而夜夜回家侍奉。可还未黄昏日落,奚庚有些担心杜淮南会半路堵住迟明月。
“奚庚,谢谢你。”
青年眉眼纠结,还是住了口,向奚庚揖了一礼。
“不如……”嘴里的话转了个弯,奚庚故作深沈,嗯了一声,转身又进了书院。
看奚庚走得这般决绝,迟明月自嘲一笑:
只是一时好意相帮而已……
翌日。
“砰!”
一声巨响,桌案斜撞在身前,几乎是一瞬间,迟明月难以借力,带着方凳砸倒在地上。
“嘶,”迟明月青着脸把压在身上的桌案推起,慢慢撑着地起来后才看向罪魁祸首。
杜淮南叉着腰笑道:“你说你怎么坐的凳子?好好的都能摔了?啊?哈哈哈哈哈!”
四周的人忽地忙起来了,进进出出,就是没敢在二人周围逗留。
迟明月岂会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没理会杜淮南,迟明月弯腰把凳子扶起丶把滑落的书卷拾起,用衣袖擦过一遍才放到桌上。
“怎么?迟明月,你瞎了啊?看不见小爷?”
迟明月不发一言又坐了回去,杜淮南看到迟明月护住桌案的左手气笑了,
“还给我装聋作哑是吧?你平日还没有装够吗?昨日不知道是谁说要伺候小爷的,人呢?还是说……”
“够了!”
迟明月呼吸一促,视线还停留在书页上,但只有他知道,他不敢擡起头,如若擡起头,他怕会看到很多恶心和轻蔑的眼神。
他好厌恶这样的自己,时时刻刻都在被束缚,杜淮南三言两语就能让他溃败。
“还是说……”迟明月感觉杜淮南声音更近了一些,恶劣,玩味,“这人昨夜伺候了别人才没来伺候小爷。你说是吧,明月?”
“哼,”
郁闷一扫而光,杜淮南环视一圈,大声道:“希望这人,今夜不要失约呢。”
“你们呀,怎么都杵在外面?进屋啦,”柳升侧身对奚庚说着,“奚庚呀,你把等会小测要用的纸张都分发下去吧。”
“进屋啦进屋啦,今日要小测,可都温习好了?”
“是。”
奚庚应了一声,开始顺着位置一桌一桌发小测用纸。
渐渐地,奚庚发现今日大家好似都保持着诡异的静默。路过杜淮南一桌时,奚庚听见杜淮南讽刺:
“别妄图当救世主。有的人,本就该在泥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