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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石洪

江玄背着宋知念连奔带跳飞速下山。

“怎么办?”宋知念向后看去,来时的路早已被无数石块堵住:“会有救援吗?”

“难!”江玄感受到地面仍在持续震动,难以判断是地动,还是因石洪引发共振:“方才高处所见,此条通路堵塞,已是出不去进不来。”

宋知念抓着他肩头道:“无论如何,先救人...”

尚不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又传来巨大响声,江玄已然横向飞速移动。宋知念在澎湃雨雾中,见树木向身后跑去,可不过几瞬间,后方大大小小的落石便从二人身侧数丈处奔涌而下。

他不知山脚是否还有村民,心中惟愿他们早已撤离。

“闭眼抓紧!”江玄忽的大喊,宋知念即刻照做。

落石速度极快,江玄只好纵身而起,向树干借力,在林中高处跳跃。他面上被雨滴砸得生疼,他眯着眼,谨慎选择每一个确保稳当的借力点。

片刻后,终是冲出树林,曲明川提到的废弃义庄正在二人左侧,义庄高处并无滑坡迹象,可作为暂时落脚点。

二人站定后立即视线搜寻幸存者,可这雨实在太大,雨幕掩盖了许多东西。

“此处并不稳妥。”江玄环视一圈道:“得找个地势较高处...”

“那里!”宋知念惊叫着指向对面山顶道:“那里是不是有人!”

江玄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那山间林木稀疏,似乎确有点点烟雾升起,随即伏身道:“上来。”

几近半个时辰后,宋知念瞧着不远处聚集的村民,松下一口气来。只见此处搭挡雨棚十来个,老老小小约莫七八十位村民,大多数受了伤。他走近一位老者道:“劳驾,村长在何处?”

老者已年近古稀,满头白发浑身泥水,正裹着蓑衣坐在火边,听他发问,先是低低咳嗽几声,随后有些木讷的擡头,努力睁大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江玄,须臾后转头用沙哑的嗓音,颤颤喊道:“村长!”

不远处雨篷下一中年男子起身应来,一见二人连忙跑过来道:“你们,是药王谷来的吗?”

宋知念摇摇头道:“我等只是路过此处,没想到遇上这般灾害。村子里的人都撤出来了吗?”

村长一时哽咽道:“来不及啊...这石洪来得突然,昨夜忽的地动,人还没醒就...”

“昨夜?”宋知念道:“昨夜一直在下雨,可...不应该啊...”

村长刚要开口,却被身后一位妇人惨烈地哭声打断,只好说:“村里几位年轻人今晨赶去药王谷求援,恐怕得入夜才能返回。这里都是老弱妇孺,此刻柴火丶食物告急,恳请二位帮帮忙,寻些柴火来可好?”

“没问题。”宋知念道:“我等这便去。”

村长焦急的回头看那妇人,边走边答话:“这附近恐怕不多,需得往后山,拜托二位了。”

宋知念伸着头看向那妇人,她身边围着几个村民,都着急地看着村长。暂且顾不得发生了什么,若是柴火用尽,今夜恐怕这些村民会被冻死在此处。随即跟着江玄向后山走去。

拾柴火这种事他哪里做过,这附近山上树木稀稀拉拉,顶着大雨辛苦一阵,抱着满怀树枝一转身,却见江玄一脸无奈道:“这些都不行...”

就在江玄正给他科普哪些柴火可用,哪些不可时,宋知念发现对面几近光秃的山头有一间规模不小的木屋,二人一合计,柴火问题尚不算难,花点时间捡拾便是。眼看着食物即将成为最大问题,这木屋远离村舍保存完好,里面有食物也说不定,随即一刻不停向那木屋赶去。

不到半个时辰,暴雨终于弱了下来,二人也已站在木屋前。

“奇怪,这木屋不似村舍般建得随意...”宋知念嘀咕道。

江玄心下生奇说道:“又不似有人居住,亦无牲畜...跟在我身后,随时警惕。”说罢拉住他的手,前行几步,缓缓推开门...

***

“阿福她娘!你别太过分!”村长实是没了耐心,忽的起身指着那哭泣的妇人大声道:“已经去救过三次了!实在是没办法。阿林还为救阿福折了腿,你要让整村人给他陪葬吗?”

那妇人的儿子阿福,撤出时不知为何返回屋中,待她反应过来,石洪已至,一瞬间便将屋子冲毁一角。起初大家都以为阿福死了,在妇人的恳求下,几位年轻村民下至半山,隔着石洪瞧了一眼,从那已被冲毁一半的屋中,发现阿福还活着,正在横梁上趴着。

于是村民便想了各种办法,欲渡过石洪救下他。可滑坡时有发生,阿林便是被落石砸中,生生断了左腿。

“可他还活着啊!”妇人哭道:“他明明还活着啊!村长您要看着他死吗?”

阿林这会儿痛得厉害,村里唯一做过行脚医的陈叔,早被埋在石洪之下,此刻既无大夫,又无药材。他看着已然变形的左腿,咬着后槽牙说道:“...何婶,我们实是没了法子...”几个年轻村民在他身旁陪着。

自石洪发生,村里的年轻人死伤多数,自救仅靠这几人一趟趟地跑。他们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将村中老人背着抱着进行转移。他们怎会不想救阿福,尝试多种方式却换来阿林终身残疾。此刻几人也不再愿意前往,只好沈默不语。

何婶见村长不再理她,忽的手脚并用爬到阿林身边,痛哭着向几人磕起头来:“我求求你们!我们家里只有阿福了啊!求求你们...”其他村民看不过去,只得七手八脚的拉她起来。

众人拉扯间,宋知念和江玄回来了。

“村长!”循着喊声,众人一回头,见二人背着竹篓,手上提着几捆柴火,江玄背上的竹篓里不知装了什么,堆得高高的,村长立马迎了上去。

“你们这是...”

他们放下柴火,取下背篓,宋知念道:“你看,这里有很多上好的干柴,还有熏肉丶白米丶番薯,今晚不用担心食物告急。那边还有很多,我等再去取来便是。”

村长一脸惊愕道:“这是...这是从哪来的?”

“对面山头有个木屋,里面有很多木柴,还有许多上等木料,此外还有很多...”

“糊涂啊!”村长忽的大喊起来:“你要害死我们全村啊!”

二人对视间满面不解。

村长情绪激动声音颤抖道:“那是...那是皇室之物!你们怎敢...”

皇室之物?宋知念听闻此言不解道:“村长这是何意...”江玄则拉住他,示意由他来问,随即开口道:“村长,我等并不知情,那木屋亦无任何皇室标识。不如告知详情,若确实不能取用,我等还回去便是。”

村长慌张地将物什塞回背篓,嘴上说道:“三年前青桥村这片有不少稀有荀木,早已划归皇室林场,平民均不得私自砍伐。每年由皇帝派专人前来伐木,那木屋是皇室储存木料之地,宫里来人也都住在那。你们偷拿里面的东西,是要砍头的!这事被发现了,我们也跑不掉,这不是害了我们吗!赶紧放回去!”

听到此,宋知念心下冷笑,大绥历来设置林场皆远离村庄,从光仁帝开始,宫里也未有大兴土木之事,何况...什么皇室林场?简直闻所未闻!

江玄又问道:“村长,我兄弟二人走南闯北,是见识过林场的,可村落附近设皇室林场倒头回听闻,是谁这般说辞?”

村长面露不悦道:“年轻人!你可见过圣旨?这里的林场可是皇帝亲封,拿着圣旨来的!”

圣旨?

宋知念和江玄二人心中无语更甚,哪家圣旨是下到村里的?宋知念此刻心中怒气横生,又不好发作,只得转头看别处。江玄则继续问:“不知是何人宣旨?”

“当然是松县县令赵老爷!”村长一脸严肃道:“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你别问这么多,赶紧把东西还回去!别连累了我们!”说罢摆摆手叫二人赶紧动作。

县令?宣旨?宋知念已是咬牙切齿。村长口中这赵姓县令他连听都没听过,还宣旨?好你个赵老爷,狗胆包天,竟伪造圣旨!

此刻他心头憋屈无比,甚想掏出腰牌亮明身份。可亦是心下明了,对于这些村民而言,县令已是大官,县令拿着假圣旨来可信,他这个满身泥污的陌生男子,拿着真腰牌却是不可信的。

这一阵动静,已有几位村民围了上来。

江玄心下一动,刻意提高声量说道:“村长,这石洪天灾来得突然,你亦知柴火同食物已然告急,如今村民受难,几十口人等着生火取暖,等着吃饭。存亡时刻,难道还要顾及什么皇室不皇室,让大家冻死饿死吗?皇室之物,本就取之于民,也当用之于民。此刻为保性命,吃些用些有何不可?”

此地老弱妇孺从昨夜到现在只喝了些稀粥,见他们带来的不仅有白米番薯,还有熏肉,无不心动。听闻江玄这番话,三两窃窃私语起来。

村长思索一阵说道:“不行!我宁愿饿死!也不愿掉脑袋!”

宋知念正要开口,身旁一位年轻人却道:“我倒觉得这兄弟说得有理。命都快没了,哪还管的了脑袋!”

“就是!”周围几人附和道。

“村长!看看你家两个孙子吧。”人群中一位大婶说道:“自昨夜饿到现在,几口稀粥米汤哪里够?你儿媳好不容易把娃哄睡着了,过不了一炷香就得饿醒!怕是你还没饿死,这俩孩子就饿死了!”

村长急忙转身看去,不远处树下坐着一位年轻妇女,怀里抱着两个刚刚满脸泪痕的孩子。他的嘴再也硬不起来了。深深叹口气,蹲在地上抱着头。

一位年轻村民对江玄道:“我同你一道去拿东西!”

宋知念实在累的慌,对江玄摆摆手,叫他带人去,自己则原地坐下,等村长平覆下来,他还有很多问题想问。随即便是几位身强力壮的村夫,跟着江玄一道去了。

见周围人都散去了,宋知念凑近村长低声道:“村长,你也别太担心。我家兄长呢,同成州节度使有点交情,回去让他去说说,保准那赵老爷不找你麻烦!”

村长擡头看他道:“什么使?”

“嗯...”宋知念顿了顿说道:“就是比赵老爷大的官,平时就是他管着赵老爷。”

村长有些惊讶道:“赵老爷说他归皇帝管!哪有什么使!你莫不是诓我!”

宋知念艰难地压下脾气道:“你别不信我啊,我家兄长也是做官的,见皇帝排在老前头了。诶,做官的见皇帝要排队你知道吧?”

村长似是一时来了兴致道:“这我不知道...”

“你看,我就说你不知道。他们都是一起见皇帝的,官越大越靠前,我家兄长排老前头,这成州节度使排在赵老爷前头。这么说你懂了吧。”

“喔...见皇帝还能站着哪?不跪啊?”

“跪,当然得跪。但也不能总跪着。那赵老爷跟你提过伐木贴银吗?”宋知念凑近了,故作神秘的问他。

村长一楞,他没听过这是什么东西,但其中有个银字,隐约觉着应和银子有关,眼睛一转低声道:“那是什么?”

“这树伐了不就没了么,得补种啊!”宋知念继续道:“官家每年都拨银子给各大林场购树苗,还得雇佣不少人去种树哪。若是不补上,喏,青桥村无端受这石洪,就是后果。”他想从村长嘴里诈出更多信息。

村长听完显然是怒了:“哎呦!这不要脸的赵老头!从没提过银子的事!”

“你说你们在这住了多少年了,这地说圈就圈吗?那树说砍就砍?”

听闻这话,村长连忙低声道:“小兄弟,话不能这么说。他拿着圣旨来,我们还能不从吗?抗旨是要杀头的!当时村里的阿怀就说了两句,那么长的刀就架上了脖子!谁敢说啊...”

这回轮到宋知念一楞道:“阿怀?之前听医馆的人提过,他曾背着家中老人步行到松县求医。有这回事吗?”

“有啊,约莫一两年前的事儿吧。还真是背着去的,阿怀这孩子孝顺。”

“那是他父亲吗?”

“不是。那是村里的周叔。年轻时候啊,死了老婆和孩子,之后就不爱说话,一个人住得远远的。阿怀到我们村的时候,都十来岁了,说是从延川一路逃难来的。见他可怜,周叔便留他住下。阿怀感激,就留下来一直照顾他。”

宋知念听完这话,四处张望道:“是哪一个啊?”

村长道:“晨间带着人去药王谷找大夫,还没回来呢。”

“噢。”宋知念有些失望,可转念想到宫洛雪此刻也在药王谷,便问道:“这里离药王谷远吗?”

“若是走大路没个两日回不来。”村长继续道:“阿怀他们走山路过去,脚程短,但不好走,天气好的话午后都回来啦,这天气恐怕快入夜才回得来。你说的那个什么贴银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宋知念回过神对他说:“我家两兄弟走南闯北,什么事情没见过!回头你去问赵老爷!铁定是他吃了银子。”

二人说着话,远远的见江玄带几人回来了。

忽的一人扑到江玄脚边大哭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阿福!”

村长倏地起身喊道:“怎么又来了!”说罢几步跑到跟前,伸手欲将何婶拉开。

宋知念快步跟上问道:“怎么了这是。”

那何婶死死抱住江玄腿脚不放,又哭又闹:“他们都不肯去,你行行好!求你了!”

村长一边说着来龙去脉,一边将人往后拽,偏生是拽不动。

宋知念看向村长道:“哪有人还活着却不救的道理?”

村长一边拽着何婶,一边说:“为了救他,阿林腿断了。村里年轻人就这么几个了,怎么去?他们又不会飞!”

“...”宋知念看向江玄,只听江玄淡淡道:“带我去看看吧。”

约莫一炷香后,在几个年轻人带领下,江玄和宋知念来到阿福被困处。

此刻石洪放缓了速度,却未有停歇之态。

一个年轻人大喊了几声阿福,众人才见只剩一半的屋子横梁上,似乎有人挥了挥手。

江玄看这距离心里有了底,便施展轻功纵身而起,以石洪中巨石为踏,飞身进了破屋,单臂挂横梁凌空一荡,轻盈地停在上头,迅速抱起那不过六七岁的阿福。

对岸几人看得惊叹连连,年轻人转头一脸兴奋对宋知念道:“这位兄弟厉害啊!他还真会飞!”

宋知念笑笑,其实心已然悬至头顶。那屋子破损严重,横梁根本承受不住二人重量。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经过刚才一番受力,江玄清晰地听见足下横梁发出喀拉声。

容不得他细想,手上抱紧孩子,足下发力,又是飞身三两步回到了对岸。那屋子也在二人脱身后,彻底倒塌。

阿福怀里紧紧抱着黑布包裹,到了对岸立马伸手要认识的人抱,怯生生地看着江玄和宋知念。此时山顶又传来哗啦声响,一行人快步离开,回到了临时营地。

何婶见到阿福,老远便冲过来抱着他好哭一阵,又生气地拍了孩子身上两巴掌问道:“死孩子!你跑回去做什么?”

阿福惊魂未定,眼里噙着泪,憋着嘴拿出包裹递到何婶面前道:“娘最喜欢的东西没拿。”

待黑布展开,竟是一个黑木胡摩圣灵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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