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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孤影

时至未初,宫洛雪和岑子已将望竹居彻底检查了四遍,仍是没找出一星半点线索。

二人在沙地上坐了许久,岑子带着哭腔细碎无力地念叨:“师父到底去哪了?”时不时擡手擦去眼泪。

宫洛雪轻拍着岑子后背,茫然的也不知在看哪。他这许多年,从未有过如此刻般毫无头绪的时候。

林玉安走到他身边默默坐下,宋知念扶着江玄一起坐在了岑子身旁,他们都没有说话。

未初的阳光温暖,时而胡乱刮过的山风,带来不远处竹林清新的气息。

宫洛雪深深吸了一口这熟悉的气味,闭上眼,如同他幼时那般,枕着双手躺在了沙地上。

“宋兄。”他闭着眼说道:“谢谢你叫了不少人帮着找师父。”

宋知念也没回头,只是一把揽住岑子说道:“你们的师父,我唤他干爹也不为过。只是他的失踪太令人费解。”

宫洛雪叹了叹:“按脚程算,师父应是正月十八到二十这两日回的望竹居,书房里书没有动过,笔墨纸砚都在原位,或许看过信没停留多久便离开了。”

阳光晃得他眯着眼睛,几只小鸟自半空掠过。他接着说:“厨房里药罐药炉都在原位,师父显然没有用药,许是伤已痊愈。宋兄的人,还有朝鸣山庄的兄弟,自二月初开始仔细地搜索,至今已超二十日。这么长时间,若是错过,只能是去了东海,或者出关了。”

“没有出关。”宋知念说道:“二月初我已叫人随时留意边关档记,每日都得报给我。今日晨间收到的消息,至少截止昨日,师父并未出关。”

岑子泪眼汪汪地擡头看他:“没有出关?那就只能是去东海了啊。”

宫洛雪坐起身来:“岑子,我们跑一趟。”

“好。何时出发?”

“明日一早便走。”宫洛雪转头看林玉安:“你与宋兄和江兄去临都,铺子的事你得出面。我和岑子快马去一趟,回来便去临都找你。”

林玉安点点头,又听宋知念道:“放心,铺子的事我会安排人同玉安去办,你和岑子路上小心。”

未正时分,岑子锁上了门,众人正打算下山,宋知念却道:“对面那片矮树林,原是文氏大宅吗?”

宫洛雪上前道:“是。那年的大火,时隔月馀在望竹居都能闻着味。”说着话伸手指了指:“那一片,直到第三年才能瞧着绿。”

宋知念点点头,又问他:“这里过去远吗?我想去你们发现岑子的地方看看。”

“半个时辰吧,几乎都是石踏,算得上好走,但是江兄可以吗?”

“没问题,去吧。”江玄腿脚不便,但听着路好走,到觉着没太大问题。

一行人便又踏上前往文氏大宅的路。

说起来那个洞穴岑子也没去过。当年灵泉山中仅文氏一门,居民多集中在山脚。

文氏大宅被烧毁后,几乎不再有人前来。由于年久失修,原本整齐的石踏,也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杂草丛生。

宫洛雪和林玉安在前方拿着剑清理,岑子见那高高的石踏一眼望不到头,便主动背起江玄走在后边。

走走停停,刚过申初,众人眼前便现出一片爬满新绿的废墟。

那连片起伏的绿植已然遮住了焦黑的木料,曾见证文氏百年繁荣的木梁,在一场蒙冤的大火中,化作眼前参天大树的养料。

百转轮回,生生不息。

宫洛雪一手牵林玉安,一手挥沧月,凭借记忆带着众人绕到后山。一番搜寻,终于找到了洞口。

“当年师父带着我来赴他与文师叔的红枫之约,可到达时只见着一片火海。”宫洛雪一边清理洞口杂草,一边说着话:“师父就这么看了近一个时辰,我怕他做傻事,只好在一旁候着。之后,暴雨袭来,风特别大,我给他撑伞,那伞也被刮坏了。他这才回神,带我到此处避雨。”

他将沧月收起,又摸出火折子吹亮。回头一看岑子背着江玄也跟上来了,便说:“走吧,进洞。”

这洞不深,向前不过三丈,便能隐约看见洞中开阔之地。

“师父说此处曾是文氏先祖静修之地,文师叔祖父那辈又另辟洞窟,此处便废弃了,甚少有人知晓。因此,师父最初才会判断岑子是文氏遗孤。想来乔南是意外发现,才将岑子藏了进来。”

宋知念心中后怕得很,若不是那场雨,沈瑛死在这洞窟亦不会有人发现。且不知冥冥之中是母妃的指引,还是文氏冤灵的不忍。

宫洛雪说着话,开阔之地近在眼前。

文氏先祖将洞中那处平整了地面,又在顶部凿出天井以采光。今丽日当空,一束阳光正穿过天井,斜斜的照入洞中。

又向前五数步,宫洛雪瞧见那束光下有一石堆,上面插着两把剑正奕奕闪着白光。

他心中生疑,放缓了脚步。

再仔细一看,心口却凉了半截,脚下迈不动步子,定定的站住了。

岑子背着江玄,正和宋知念说着话,咚一下撞上了宫洛雪后背。

“师兄,你怎么停下来了?”他见师兄神色有异,转头看去,却在那束阳光旁瞧见了一个背影。

“师父!”岑子喜出望外,迅速放下江玄,飞身便冲了去。

宋知念扶着江玄跟上,林玉安也走了上来,见那背影正正地坐着,好奇道:“啊?师父怎么会在这里...”可宫洛雪却一把抓住他,林玉安只感到手上传来阵阵颤抖,还没来得及擡头看他,洞中便响起岑子凄惨的喊声:“师父!!”

林玉安手腕一紧,只听宫洛雪喃喃道:“师父...没了...”

他方才已认出其中一把剑正是文若竹赠与白九尧的佩剑,也已瞧见那一半隐在黑暗中的熟悉身影,更是从洞中腥潮的空气中嗅到了肉身腐烂的味道。

他不敢相信找了那么久的师父,会以这种形态出现在眼前。

“师兄!你快来啊!”岑子哭喊起来:“师父他!师父他...”

宫洛雪浑身一抖扔掉火折子,搂住林玉安飞身上前,可最后那几步他脚下失了力,林玉安是站住了,可却拽不住他,眼看着这人狼狈跌倒。

宫洛雪起不了身,连滚带爬到了岑子身边。

下一瞬,他紧紧闭上双眼,不忍看去。

白九尧面对石堆还有那两把剑跪坐,头颅低垂。他穿着最爱的那件衣袍,胸前还留有乌黑干涸的血迹。岑子手一碰,便扬起厚重的灰尘。

宫洛雪由着岑子伏在他腿上嚎啕大哭,可他好像什么也听不见。喉中又堵又痛,发不出一点声音。

师父死了。

师父怎么会死了?

他在心中一遍一遍地问,那个沈默寡言的师父,那个大绥剑门第一的师父,就这样死了?

宫洛雪觉得心口千疮百孔,比千秋骨发作时还要痛上万倍。

他深深呼吸,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擡手抹一把脸,抓着岑子后衣领将他提起来哽咽道:“跪好!”

岑子听他的话乖乖跪好,但却止不住地大哭大喊。

宫洛雪又说:“磕头!”

师兄弟二人,重重地给白九尧磕了三个头。

岑子伏在地上起不来,宫洛雪僵硬地直起身来,慌乱地抹了脸,沈声哽咽:“师父,徒儿冒犯了。”

说罢,又一伸手提着岑子站起身来。

“师兄!师父为何会死?是谁杀了他?”岑子面上又是灰又是泪,被师兄高高提起脚尖离地,手脚乱舞地大喊大叫。

宫洛雪放他站好,咬着后槽牙说:“和师兄一起让师父躺好,师兄来检查。无论是谁干的,我们一起艹他祖宗!”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白九尧尸身平放,江玄走上前来说道:“我来吧。”于此事上,他可谓经验老道。

宫洛雪跪着和江玄一起,一点一点仔细检查。

在二人忙碌时,林玉安和宋知念却在那石堆前方发现了一些焚烧的痕迹。

“师父后肋有受过重击的迹象,与云风村孔淳之的说法相符。正是被邪僧所伤。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痕迹。”宫洛雪已检查了一番,他心中憋着火。

江玄亦擡起头来看着他说道:“手脚骨骼有些陈旧伤,确无其他痕迹。可...显然师父在云风村受了相当重的内伤,他为何不治?明明距离不远的松县就有宫氏医馆。”

听他这么一说,跪在一旁的岑子再次放声大哭起来。

宫洛雪握着拳双肩微抖,低声道:“我不知...”可白光一晃,一擡头看见了那两把映在阳光下的剑。

白九尧收宫洛雪为徒的那年,此剑正是文若竹当面相赠。那剑是文若竹费尽心思寻来的乌金玄铁打造,千锤百炼银光猎猎;剑身扭转槽,双刃极薄,削铁如泥,无纹理更无繁杂装饰;剑柄乃金丝楠木所制,护手使用剑身同等材质。

他还记得文若竹当时说过,这乌金玄铁世间罕有,只造出两把剑。

他那时并未留意文若竹的佩剑,而如今眼前这两把,正是一模一样。

“洛雪。”林玉安走到宫洛雪身旁一同跪下,将手里一堆纸张递到他手中:“你看看。”

宫洛雪木讷地接过,可手指一接触便知晓这是何物。

白九尧对平日使用的物品不挑剔。宫洛雪与他下山采买,常问他‘师父这个可好?还是那个?’他通常只回一句话:“可用便好。”

唯独有一本贴身带着的小册子,只用天泉一清笔庄独家制作的竹絮笺。而这本册子,白九尧睡觉都贴身放,连这两个弟子都不知晓其中记录了什么。

“师父似乎烧掉了很多。”林玉安在他身旁说道:“这些许是...还没来得及...我按年份整理了,你看看吧。”

宫洛雪捏着零散的纸笺,细致地看来。

【永贞六年夏至

若竹:

可还记得宫大哥?惊蛰时我路过淮州,得他关照在宫氏小住。宫大哥长女聪慧,读书作诗习字样样出色。长子顽皮,却颇具药学天赋。幼子名洛雪,十分可爱,整日缠着我学剑。

春分时拜别宫大哥再踏旅程,不成想洛雪竟悄悄跟了来。他尚不及幼学,倒是胆大,给家里留了手书便跟着我出发。

宫大哥叫我无需担心,宫氏医馆遍布大绥,洛雪若是不愿跟了,会自行去医馆发信。

我只当他年幼,一时兴起。

谁知这一晃,洛雪竟跟了三月有馀。

冲着这份坚定,今日我正式收他为弟子。

枫叶红时,带他见你。】

“这是...师父收我为徒那年。”宫洛雪看着这段文字,心口苦涩翻腾。

“是信么?”林玉安问他。

“我不知...”

他又再往下看来。

【永贞七年霜降

若竹:

我对不住你。】

“这是文氏大火那日...”

【永贞七年立冬

若竹:

我寻着你的佩剑,只能为你建一个衣冠冢。

我在对面山头住下,起名望竹居。

不走了。】

【永贞七年小雪

若竹:

我给孩子起名岑子。若是你在,定能有个更好的名字。

他是你的孩子吗?】

【永贞七年冬至

若竹:

他们为何要杀你?

能来梦中见见我吗?

我万分后悔。】

【永宣五年

若竹:

我遇见阿昌。

他告诉我一些事,我不明白王中元为何要杀你。

我要替你报仇。

可岑子还小,不可无人照顾。

你且耐心等等。

阿昌说岑子不是文氏的孩子。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他天赋极高,将来必有作为。

若你在,你也会疼爱他。

何时来我梦中?】

【昭庆六年夏至

若竹:

岑子剑仙成,王中元死期到。

洛雪多年未见,传闻他身死,我看未必。

他鬼点子多,这些年每月仍差人送来银钱,想必有苦衷。

秋分我便出发。】

【昭庆六年秋分

若竹:

我已启程。

甚是担忧岑子。

早知如此应多带他下山历练。

你保佑他寻到洛雪。

我已等不及手刃王中元。】

【昭庆七年正月初一

若竹:

我到鹤州乌县。

还记得那年你在溪边被暗器所伤。

共行千里路,君可知吾心?

我背你一路,你低语一程。

抱歉,多年后我才明白你那时的话。

这溪边还是那番模样,只是覆了雪。

顽石亦有白头时,我却迟钝得不如它。

多次梦见你伏在肩头,我转头欲说:吾心亦然。

却见不到你。

勿要气恼,入梦来,让我见见。】

【昭庆七年

若竹:

去云风村之前,我需去一趟药王谷。

江湖凶险,洛雪将来定有所求。

已钻研棋谱多时,胜券在握。】

【昭庆七年

若竹:

云风村田边木屋尚在。

即使还没到春耕,我仍能在田间捉到你的影子。

如当年你我同行那般,清晨练剑,日里行走田间,夜间钻研剑谱。

你笑我是个傻的,笑得对。

执念虚名,负尔真心。

只敢许红枫之约。

回看往事,悔不当初。】

【昭庆七年

若竹:

岑子已寻到洛雪。

这伤有些重,我不治了。

我等了多年,你始终不肯梦中相见。

这便来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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