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了几天的雨,又冷了些。青天白日光线也不甚明亮,买蜡烛的人家多了许多。
惊蛰这日虽下雨,但出城的人依旧很多,都赶着在丙辰时去山庙祈福求嗣。
雨水多,通往郊外的路更为泥泞,一路上车马摇晃,车夫蓑衣上的雨水成串落下,黝黑的脸上眼睛眯着,被大雨打的睁不开眼。
李毓灵坐在马车内,听着雨噼里啪啦落在车顶和四周的声音。因开春,前些日子暖和,车马行都换了较薄的帘子,此刻帘子随着摇晃时常露出外边的景色。
李毓灵的位置可以看到缝隙中的光景,也看到有些雨斜斜地钻进来,带来一些凉气。
蔻枝连忙压紧帘子,看了一眼趴在李毓灵身旁的猫。
这猫又在打盹了。
张衍清怕又李毓灵像上次一样不让他进去,如今已是改了去行宫的时辰。他等李毓灵睡着了再去,等到天明再回来。
李毓灵果然夸他乖巧,连带着奖励他小鱼干吃。
张衍清不爱吃鱼,但这副躯体喜欢吃。
马车忽得停住了动作,吓了主仆二人和一猫一跳。
蔻枝连忙靠近车门处高声询问,但外面雨声滂沱,又有别的行人路过车轮嘎吱声,于是车夫的声音也没那么清晰了。
李毓灵来庙里一则是祈福,二则红芝和莫安在这里等她。
下了车,才知道外面风雨飘零有多让人惊叹,山脚下马车一座接着一座,多是低调奢华的,一看便知今日有许多官眷贵人来此。
贵人的车马就在山脚,平常百姓的则在外围,蔻枝撑着伞护着李毓灵过去到山脚下,李毓灵的鞋袜就已经全湿透了。
她的裙摆上沾了许多泥,湿漉漉的,贴着她的脚踝与鞋面。
李毓灵站在石阶前看了一眼隐没在山雾中的长长阶梯,提着裙摆往上走。
老君庙是京城最知名的庙,皇帝也曾来拜访过。宫廷中以道教为尊,民间自然也效仿。
但李毓灵已经有近十年没有来庙里了,对老君庙的记忆很是模糊,只知道有许多小径都是土路,在下雨时节很容易划到。
主仆二人闷声往上走,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油纸伞面上,力道大的出奇,让人听着心烦意乱。
今日来老君庙的贵人有不少,里里外外都是忙活的仆从,小厮穿着蓑衣抬箱子,女仆则为主子打着伞,不敢有一丝疏漏。
饶是如此小心,还是免不了裙摆上被沾上污秽。
“母亲!我的绣鞋!”前方传来一道委屈又郁闷的声音,让李毓灵下意识看去。
她是看不清的,但蔻枝能。
等二人继续往上走离那道声音发出的人有一段距离后,蔻枝才小声为李毓灵解惑:“姑娘,是一位贵小姐的珍珠绣鞋被染脏了。”
蔻枝只认得出上面的珍珠,鞋面与鞋身的刺绣很华贵,单从匆匆一眼瞥见的绣鞋来看,对方就是一个非富即贵的人,娇气些也在所难免。
李毓灵垂下眼,只觉得自己这双眼睛看不见真是碍事,有许多东西,她不能看清,全靠旁人来说。
雨声噼里啪啦扰的她心烦意乱,想赚银子治好眼睛的情绪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
第一个庙前摆着一只手捧蟠桃的石猴,颜色被雨染深,有不少衣着朴素的人在摸石猴。
生了病或是有灾厄,摸了石猴,就能受到庇佑。
饶过前殿,左手边就是一棵高大的挂着红绸的树,树下摆着四五排蜡烛,蜡烛上方有木板遮挡雨水,只有挨着木板边缘的蜡烛被熄灭了,生出一缕蜿蜒的烟。
叮叮咚咚的声音与雨声交杂在一起。
李毓灵感觉雨下小了点。
向右看去,是一鼎铜炉。铜炉高大,抬头才能看到边缘,铜板撞击铜身,叮叮咚咚的声音不绝于耳。
李毓灵摸了石猴,心里诚心拜过,又洒了铜钱,系了红结,她一心祈求庇佑,希望称心如意。
再往里走,便是太上老君的金身,殿内人也有许多,且泾渭分明,衣着华贵的跪在中间,百姓则选着较为偏的一角跪下磕头。
离得近了,李毓灵可以闻见那些馥郁的香熏味,与烟火气味混杂在一起,让人有些气闷。
李毓灵也跪下,老实朝拜,心里不断默念自己所求,然后磕头。
等她起身要出去,却发现那些贵人沿着正殿一侧朝后走去。
李毓灵问蔻枝:“庙会是什么时候举办?”
蔻枝想了想,道:“去岁是二月十五。”再往前,蔻枝就没有印象了。
李毓灵默念了一遍,二月十五是太上老君的生辰,方才碰到的贵人,想来都是要斋戒焚香,静候庙会中的祭祀环节,以求一个心想事成。
还没有走到石阶那,就看到了一把极富江南气韵的油纸伞,水墨画呈于伞面,一身青色衣裙,与山景细雨薄雾相衬。
来往的人,都忍不住投向一个眼神。
伞面抬高,露出了一张妩媚动人的脸。
红芝领着小童走近,莫安规矩行礼。
红芝道:“阿灵你让我好等!”
三分娇媚三分嗔怪四分漫不经心。
她说话总是悠扬婉转,像一把钩子直将人心往她那儿勾。
李毓灵想问她怎么在这儿,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你求什么?”
红芝道:“我无欲无求。”
又笑道:“今日来这是受人所托。”
李毓灵知道这人不是莫安。
红芝虽然喜欢莫安,但那种感情就像逗逗小猫小狗,她才不会听莫安的话。除非莫安像上次一样给她银钱。
李毓灵不想多问,可红芝却要跟她讲。
两张油纸伞轻轻碰到了一起,各自震了一下,边缘的雨珠被吓落不少。
红芝眨眨眼,她今日妆容很粉嫩,黛色山景衬得她气色更加好。
“这人,你认识。”红芝笑着卖了个关子。
四人一起往山下走。
李毓灵本是想要求个签的,但那签桶被贵人霸占着,没人敢上去讨要,便作罢了。
红芝不满李毓灵的毫不在意,埋怨道:“你个小玉女,真清高,连话都不肯与奴家讲一句,怕奴家的胭脂水粉染臭你的仙气不成?”
李毓灵叹息。
“你多虑了。”她道,顺着红芝的话问,“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