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儿原本也想来给相爷祝寿,可妾身不想让他随意缺课,就让他念书去了,等晚上家宴再让他给相爷好好背一背《孝经》,让他时刻谨记忠君卫国,孝顺父亲,做一个有用的人才。”
赢术贤听了高兴,坐在一旁的皇上当然也高兴,朝中一些老臣听了点头,感叹周桐教子有方,有人甚至替她惋惜,如此贤惠的女子若是赢相的正妻多好?
直到赢术贤开口:“既然周桐在场,今日趁着寿宴臣想跟皇上求个恩典。”
云珩摩挲着酒盏,面上一派闲淡,看不出心里情绪。
赢术贤站了起来,朝皇上躬身行礼:“外人都知道臣的妾室周桐出生名门,是个具有学识和良好修养的女子,做个妾室实在委屈了她。”
周桐站在一旁,像是完全没想到这一出似的,诧异道:“相爷?”
赢术贤拍了拍她的手安抚,示意她稍安勿躁,继续朝皇上道:“只是这些年臣跟凌茵夫妻相睦,是以一直未曾生出过其他的想法,可如今周桐年纪已长,膝下一双儿女皆已成人,女儿知书达理,小儿也勤奋上进,臣就想着稍稍补偿他们母子一些。”
“相爷。”周桐又小声开口,语气里流露出感动和懂事,“妾身,妾身不需要补偿,相爷心疼妾身,妾身已经心满意足,况且姐姐这些年来为相府也付出了不少,妾身实不敢跟姐姐争功劳……”
“我今日提出的这些,跟你没关系。”赢术贤继续安抚她,“我知道这些年你懂事,不争不抢,可我不能委屈了你。”
“皇上。”赢术贤跪了下来,情真意切地开口,“臣想提周桐为平妻,求皇上允准。”
周桐一个妾室出现在正宴上,赢术贤方才又说了那些话,肯定是有原因的。
他要娶的赢倾是丞相府唯一嫡女,如果今日真把周桐提为平妻,那他们母女跟凌茵就有了平起平坐的资格,虽说平妻比正妻还是矮了一头,可凌茵和周桐出身上的不同又足以拉平这点差距。
庶女赢雨也有了跟嫡女平起平坐的资格。
如此一来,摄政王还会继续娶赢倾?
“赢卿一片忠君爱国之心,替君分忧,劳苦功高,朕一直在想着该如何犒赏。”皇帝陛下终于开了金口,言辞间是对周桐的赞赏,“周桐贤良淑德,教子有方,十多年隐忍之下还能教出如此懂事的女儿,朕深感欣慰。既然赢卿提了出来,朕岂有不允之理?”
赢倾敛眸,心头哂笑。
皇帝陛下是不是忘了云珩还是摄政王?
“但朕也不好插手相府内宅之事。”云莫隐转头看向端坐在椅子里的凌茵,“不知夫人是否同意提周桐为平妻?若夫人同意,朕今日就做了这个主。”
赢雨则看向赢倾,无声地挑衅:过了今天,我也是相府嫡女,谁又比谁高贵了?
“我不太同意。”
凌茵平静地开了口,却一句话就让厅上炸开了锅。
赢术贤又惊又怒地转头。
赢雨也收回了挑衅赢倾的眼神,震惊地看向凌茵。
云莫隐表情一顿,语气寡淡:“夫人不同意?”
“的确不同意。”凌茵像是没看到众人的眼神时多么震惊,波澜不惊地开口,“丞相要提周桐为平妻,此事从未与我商议过,所以我不同意。”
赢术贤阴怒地盯着凌茵,脸色铁青可怖,压低的声音更是冷怒交加:“你疯了?”
“我没疯。”凌茵一笑,目光不疾不徐地扫视席间所有的人,像是要把众人此时的表情欣赏个够,然后在众人僵滞的眼神注视下,她站起身,“事实上,今天我要送给相爷的大礼也跟此事有关。”
“你又要耍什么把戏?”赢相咬牙,“我警告你——”
“世人皆知我出身商户,粗鲁低俗,一身的铜臭味。”凌茵根本不理会赢术贤的警告,沉静看向在场的众人,“所以今天我也不学那些名门贵妇挥洒文采,只以简单的言语告知各位一件事,即日开始,我与赢术贤夫妻情断,往日种种皆随风而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份信封:“这是我给赢术贤的休书,请各位做个见证。”
话音落下,赢术贤脸上的怒火彻底僵住。
她是知道赢术贤今天要提周桐为平妻的事情,所以以此来抗议?
还是原本就打算跟赢术贤一刀两断,刚好借着这个机会发作?
“简直荒唐!”赢术贤回过神来,怒不可遏,“世间只有男人能给妻子写休书,还从未听说过女子也能休了丈夫,你简直不可理喻!愚蠢至极!”
说罢怒吼:“来人!夫人今天身体不适,还不把她带下去休息?”
“的确荒唐,世上哪有妇人给丈夫写休书的?”席间有老臣说道,“果然是愚昧无知的商户女,一点规矩都不懂。”
“唉,就是啊。”旁边一个老者捻着胡须,叹息,“方才我还觉得这位赢夫人雍容大度,跟寻常的名门夫人相比也毫不逊色,没想到会有如此惊世骇俗的行经,亏赢相还说什么夫妻相睦,依我看,赢相这么多年未曾休妻都是情深义重了,这样的妻子怎能出得厅堂?”
其他人点头:“相比之下,还是周桐不错。”
听到赢术贤命令之后,外面就有嬷嬷和侍女进来想带走凌茵,赢倾一笑:“谁敢碰我娘一下,信不信我让你血溅当场?”
朝凌茵伸出去的几双手顿时僵住,几个嬷嬷和侍女惊疑不定地看着赢倾,又转头看向赢术贤,明显是在等着他的指示。
赢术贤脸色已是青白中透着沉黑,如果不是此时有这么多人在,他只怕已经把桌子都掀了。
他目光如刀锋般看着赢倾:“你想干什么?”
“父亲别担心,我并不想干什么。”赢倾漫不经心地扬唇淡笑,“今日只是想跟各位探讨一些事情,比如说,方才我听到有人说我娘休夫一举惊世骇俗,若以常理来看,似乎的确是的。”
“可世人总是如此不公平,对手握权力的人盲目偏袒,对弱势一方盲目打压,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公平和正义?”赢倾淡笑,精致的眉眼染着讥诮,“世人皆知我爹当年一贫如洗的时候,是我娘不离不弃,供他吃喝,供他银子读书赶考,供他银子铺路升迁,还供他银子纳一个个小妾入府,生下一个个庶子庶女。”
赢术贤脸色涨红,觉得狼狈:“赢倾!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八道父亲心里清楚,在场的应该也知道。”赢倾语气淡淡,“所以父亲今日功成名就,光宗耀祖,手里有了权势,就可以说委屈了周桐,想要娶她为平妻,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年你委屈了我娘多少?”
她转头看向赢术贤:“外人都说我娘出身商户,配不上你,父亲心里也这么想的吧?所以任由外人诋毁而从不会为我娘辩护一句,如果今天我说你是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父亲会不会觉得我大逆不道?”
赢术贤怒吼:“你给我住口!”
“我知道在场的很多人都知道父亲这样的行为是不对的,可你们依然赞成。”赢倾淡笑,目光轻飘飘地看着众人,“因为在座的各位其实跟父亲一样,满嘴仁义道德,却一肚子男盗女娼,虚伪至极!”
这番言语显然激怒了在场的大多数人,众人纷纷面露愤怒之色:“你这个小姑娘怎么说话的?”
“简直一点教养和规矩都没有!”
“怪不得赢相偏心,赢家这位大姑娘实在是言语粗鄙,让人喜欢不起来!”
“我倒觉得赢姑娘性情坦率,敢言真话。”席间一个男子端起酒盏抿了口酒,开口,“急于恼羞成怒的,大概就是被她这番话说中了而显得心虚的人吧?”
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坐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里,自斟自饮,神色淡漠:“世人大多虚伪,十年圣贤书也读不来一个真正正义的人,功成名就之后便是娇妻美妾,左拥右抱,自己薄情寡义还容不得旁人说真话,否则就是粗鄙,就是惊世骇俗,孔夫子的圣贤书就教出了你们这群伪善又自欺欺人的善变小人?”
“你——”
“闹够了没有?”云珩搁下茶盏,声音不高不低,却让在座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一凛,再也无人敢随意开口叫嚣。
“南夫人休夫一事,虽历来发生得不多,但本王觉得可行。”云珩淡漠地说着,偏头看向皇帝,“皇上觉得呢?”
云莫隐面沉如水,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酒盏,第一次感觉到了骑虎难下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