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姐如疾风一般冲出厅堂之后,陆荣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呆呆地在原地站立了许久。
夜风吹拂而过,透过那精美的雕花窗棂,悄悄地潜入屋内。
风势虽然不大,但足以让微弱的烛火不停地摇曳起来,光影飘忽不定,就如同陆荣此时此刻那杂乱无章、躁动不安的心绪一般。
“荣哥哥。”一声轻柔的呼唤传来,犹如黄莺出谷般清脆悦耳。
原来是茵茵公主轻轻地扯动着陆荣的衣袖,她秀眉微蹙,面露担忧之色,
“张姐姐独自一人这样冲跑出去,如今这大都城里到了夜晚可是宵禁森严啊,万一要是不巧碰上那些凶神恶煞的元兵……”
茵茵公主的话还未说完,陆荣便猛然回过神来,仿佛如梦初醒一般。
只见他脸色骤变,毫不犹豫地大声喊道:“来人呐,速速给本将军备马!”
话音未落,他已经迅速伸手抓起一旁的披风,然后迈开大步,如风驰电掣一般朝着门外急匆匆地走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跨出院门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场景映入了他的眼帘。
只见陆小姐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张小姐缓缓走来。
此时的张小姐双眼红肿得好似两颗熟透的桃子,原本梳理整齐的发髻也变得散乱不堪。
令人瞩目的是,她那双紧紧攥着的手中,竟然握着一枚颜色已然褪去的玉坠。
而那枚玉坠,正是当年她父亲张弘范送给她的及笄之礼,承载着太多难以言说的过往和情感。
“荣哥哥……”张小姐微微抬起头,目光与陆荣交汇在一起。
她的声音轻得宛如一片雪花飘落,几乎细不可闻,
“我知道我的父亲罪孽深重,犯下了许多不可饶恕的过错。
可是刚刚,我方才路过城隍庙的时候,偶然听到打更的人说起……他们说我的父亲已经重病卧床长达三个月之久,尝试过各种药物和治疗方法都毫无效果。”
说到此处,张小姐的眼眶再次湿润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随时都有可能夺眶而出。
陆荣只觉得自已的心猛地一颤,仿佛被重锤狠狠地敲击了一下。
他曾经在那些残缺不全、泛黄破旧的史书碎片中,无意间瞥见这样一段记载——
张弘范的确是在那场惨烈无比的崖山之战后没多久,就突然染上恶疾,最终不治而亡。
然而,此刻身处这个因为他的意外闯入而变得风起云涌的陌生世界,他原以为历史的轨迹会因他的存在而发生改变,却未曾料到,那宿命的车轮竟然依旧无情地滚滚向前,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立刻带我去见他!”陆荣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突然脱口而出。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夜里,却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以至于身旁的陆小姐被吓得手一抖,原本稳稳拿在手中的灯笼也跟着剧烈晃动起来。
“可是……可是他乃是元军的主帅啊!并且他也认识你!”一旁的陆小姐满脸焦急之色,连忙出言劝阻道,“这般贸然前去,岂不是等同于自寻死路?这无疑就是羊入虎口啊!”
陆荣缓缓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张小姐那微微颤抖的瘦弱肩膀上。
一瞬间,过往的种种画面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张小姐放着锦衣玉食不要,不顾自身安危跟随自已来到南宋,自已一定不能辜负她!
陆荣低声说道:“赶紧换好衣服,我们趁夜出发。”
子时的大都城笼罩在铅灰色雾霭中,陆荣等人扮作药商,牛车里堆满晒干的益母草。
车轮碾过金水河石桥时,河面忽然漂来几盏莲花灯——正是临安上元节才有的样式。
"停!"守桥元兵挑起灯笼,刀尖戳进草堆,"哪家的药?"
陆荣压低声线:"太医院刘院判府上。"说着递过腰牌。
元兵凑近查看腰牌,腰牌是陆荣采购药时从店里花钱买来的。
当时花了大价钱,但效果不错。
元兵一看就放行了。
夜已深至三更时分,万籁俱寂,月光如水洒落在大都城西边的一处僻静宅院里。
这座宅院远离繁华喧嚣的市区,显得格外冷清和孤寂。
在一间昏暗的房间内,张弘范静静地躺在榻上,他的面色犹如一张灰白的纸张般毫无血色,甚至还透着一丝死气。
忽必烈赏赐下来给他治病的御医们早已匆匆撤走,只留下一名年迈的老仆瑟缩在角落里,艰难地熬煮着一锅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汤药。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但其中似乎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息。
仔细看去,只见洁白的纱帐上竟溅满了张弘范咳出的黑血,那些血迹仿佛一朵朵盛开在黑夜中的诡异花朵,令人触目惊心。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一道娇小的身影如疾风般冲了进来,径直扑倒在了榻前。
来人正是张弘范的爱女张小姐,她满脸泪痕,双眼红肿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泪水不断地滴落,瞬间就将身下的锦被浸湿了一大片。
然而,此时的张弘范似乎已经没有太多力气去回应女儿的悲痛呼唤。
他那原本浑浊无神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但目光却并未停留在女儿身上,而是越过她的肩头,死死地盯住了站在一旁的陆荣腰间所佩戴的那柄禹王槊。
槊尖处残留的暗红色痕迹,在微弱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而那赫然他的十弟张弘正的鲜血……
“果然……真的是你。”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伴随着一阵仿佛破旧风箱被强行拉动时所发出的嘶哑笑声,
“自从那场惨烈无比的崖山海战之后,我就一直坚信,我们南宋终究还是存有一线希望的!”
陆荣紧紧地握住自已的拳头,因为过度用力而使得指关节都微微发白。
清冷的月光透过狭窄的窗缝悄然渗透进来,如水银一般倾泻在屋内。
在这微弱的光芒映照之下,可以清晰地看到张弘范枕边摆放着一卷《武经总要》,其书页泛着令人心悸的冷冽寒光——这本兵书可是南宋将领们必须修习的经典之作。
陆荣沉默片刻后,突然开口说道:“张大帅既然如此熟悉岳武穆的兵法精髓,那么不知您可曾知晓那句流传千古的名言——‘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此言一出,原本躺在床上的张弘范像是被雷击中一般,整个身躯猛地一颤。
他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竟然不可思议地泛起了点点水光。
只见他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缓缓地从枕头下面摸索出一枚已经显得有些陈旧的虎符。
这枚虎符上面的鎏金已然斑驳脱落,但依稀还能看出曾经的辉煌与威严。
张弘范用颤抖不已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想当年……我也曾是那个站在岳王庙前,信誓旦旦要发誓收复大好河山的热血少年啊……”
说到此处,他不禁老泪纵横,泪水沿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手中的虎符之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