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穿堂风中明灭不定，将张弘范枯树般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砖墙上。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暗红血沫溅在陆荣玄色战袍的麒麟纹上，像极了临安城破那日漫天飘落的梅花瓣。
"你可知...当年鄂州城头..."
老将军颤抖着指向床头的紫檀木匣，张小姐急忙捧出个缠满蚕丝的铁盒。
盒盖开启的瞬间，腐朽的羊皮气息裹挟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里面竟是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南宋枢密院令牌，金漆剥落处露出深褐色的血迹。
陆荣瞳孔骤缩，他曾在史书残页里见过这个纹样。
当年张世杰将军的勤王军，正是凭此令牌调动长江水师。
"咸淳七年..."张弘范凹陷的胸膛剧烈起伏，每个字都带着血沫的咕哝声，
"我率两万江淮子弟死守襄阳，城中断粮三月..."他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箭疤，
"当信使送来朝廷准降的诏书时，守城将士正在分食战马肠肚里未消化的草料..."
月光恰好照在铁盒底层泛黄的绢帛上，那竟是张弘范当年手书的《乞粮奏折》，
纸边密密麻麻按着血指印——最后一道朱批却写着"妄言惑众"四个猩红大字。
"后来我才知道..."
老将军枯槁的手指突然扣住窗棂，青筋暴起如盘根老藤，
"那日临安皇宫正在举办蟋蟀大会，贾似道用我们三百将士的抚恤金...买了只金翅大将军！"
陆荣感觉怀中《武经总要》突然重若千钧。
书页间飘落半片焦黄纸笺，竟是张弘范四十年前抄录的岳飞《小重山》，
"白首为功名"五个字被反复描摹，墨迹晕染处还沾着泪痕。
张弘范显然是在为自已辩解，虽然事出有因，但身为大将，投敌是不能谅解的。
“蒙古骑兵太强大了！我们几乎没有胜算！”张弘范喃喃自语道，“我们都被打出了心里阴影！”
“想当年窝阔台命拖雷率3万骑兵攻金，金哀宗派完颜合达率15万精锐驰援汴京，双方在河南三峰山一场大战！
完颜合达有名的大将！金兵也是以骑兵起家！
天降大雪，蒙古兵一开始还在三百里之外！
完颜哈达没有想到金兵来的那么快！
虽说金军铁浮屠日行百里，但还是比不上蒙古兵
他们每人配3匹马，昼夜疾驰300里，在风雪中把金军的团团包围！
拖雷用兵狡诈！
围三缺一，故意留出缺口诱使金军突围！
对蒙古兵已经胆寒的金兵明知有诈，也纷纷涌向缺口！
于是阵型大乱！
蒙古兵发起攻击！
但前几次都是假攻击！
金兵万箭齐发的时候又停止攻击。
消耗了金军大量的箭矢！
蒙古兵又在暴雪封山时切断金军粮道，饥寒交迫的金军自相践踏，死伤无数！
虽然完颜合达运用"拒马枪阵+神臂弩"，给蒙古兵造成大量伤亡。
但因缺少粮草最终不战自败！
一场大屠杀让金兵怀疑人生！”
张弘范神色黯淡，当面的蒙古骑兵几乎是无敌的代名词！
张弘范轻轻摇头，又喃喃自语道：
“想当年阿术率7万骑兵和史天泽的水师，围攻南宋襄阳6年！
他们在汉江两岸设12处马寨，每寨配300骑兵轮班巡防，切断宋军的陆路补给！
又令骑兵马尾拖树枝扬尘，制造"十万大军"假象！
又组建"骆驼炮骑兵"，将回回炮部件驮载于骆驼背，载于城墙之下！
他们 "四马轮值"（1骑乘、1驮装备、2匹休养），对宋军全天候封锁！
江南水网密布，可是他们的战马乃是经过波斯种马改良的战马，即使在江南水网地带也能日行百里！
他们将缴获的宋军霹雳炮，装在马匹之上名为"旋风炮"，实现骑炮兵协同！
使得宋军束手无策，只能坐以待毙！”
张弘范喟然长叹，有不甘，有无奈！
“伯颜率20万元军与贾似道13万宋军决战长江！
元兵用羊皮气囊制成"马浮环"，3000重骑兵连夜渡过长江！
左翼骑兵沿江滩涂迂回，利用潮汐规律突袭宋军弩阵！
元兵用5万匹战马拖树枝冲击宋军大营，制造"铁骑踏浪"幻象！
元兵马蹄铁加装了防滑铜钉，在潮湿江岸冲锋速度依然不减！
他们的"旋风砲骑兵"，可以马上发射20斤石弹破坏宋军楼船！
元兵的三哨制"，前哨诱敌、左哨包抄、右哨截杀，瓦解宋军阵型！”
张弘范说完，良久不语。
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蒙古铁骑并非无敌..."
油灯爆出一朵灯花，张弘范的声音陡然急促：“元人铁骑擅野战，却有三惧！一惧火器连环，二惧泥泞沼泽，三惧……”他猛地抓住陆荣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三惧岳王阵！以步制骑，需用……咳咳……用……”
“用钩镰枪配神臂弩，分三叠阵。”陆荣脱口而出。这是他在现代读《宋史》时背下的战法。
张弘范瞪大双眼，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咳出黑血：“好……好！有此良将，大宋当兴！”他艰难转向女儿，“慧儿……爹这一生，对得起大元，唯独负了你娘……跟陆将军走……莫再……莫再……”
话音戛然而止。那只曾执帅旗的手重重垂下，虎符落地，裂成两半。
陆荣俯身拾起虎符，却觉内里中空。轻轻一磕，竟滚出张发黄的绢布——竟是长江沿线元军布防图！某处墨迹尤新，标注着“襄阳火器坊，霹雳炮三百具，七日后运往大都”。
“原来他早存死志……”陆荣攥紧绢布，望向窗外渐白的天际。
晨雾中隐约传来元军换岗的号角，而他的嘴角已扬起冷笑。
窗外忽有寒鸦惊飞。
张弘范浑浊的眼中闪过厉色，他猛然扯断床帐流苏，九十九颗檀木珠滚落满地。
在众人惊愕注视下，他颤抖着将珠子摆成北斗七星阵："当年在崖山...咳咳...我在张世杰旗舰龙骨第三..."
话音未落，院墙外突然传来重甲摩擦声。
陆小姐掀开窗缝，只见月色下金狼卫的弯刀寒光如潮水般涌来。
"带她们走！"张弘范突然暴喝，枯瘦手掌拍向床头的岳王剑架。
墙壁在机括声中轰然洞开，露出条幽深密道。
陆荣正要踏入，却被老将军死死拽住披风："记住...玉泉山关帝庙的香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