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焰从后视镜里不断审视后座上的钟馗：“小钟先生非要跟着吗？”
钟馗正举着手机对准李玩拍：“嗯，李玩说了，想要记录一下你们的工作。”
江焰轻笑：“记录我们的工作？能播吗？”
“当然能了——我会打码的。你们的工作性质比较特殊，自带流量，很好起号，等起号了开开直播带带货，李玩又这么漂亮，到时候做网红做明星，大把的钱等她去赚，多好。”
江焰斜眼看李玩:“玩儿，你真这么打算的么？”
李玩懒得说话，闭眼沉默。
江焰轻轻叹气：“你果然还是干不下去这行啊。”
“师父——你干不下去了我都不会干不下去”李玩还是闭着眼睛：“好好开你的车。”
江焰也不生气，只是笑笑，一脚油门，把车开得窜头甩尾，飚飞起来。
车停在安福路路边。
钟馗下了车就靠在路边吐。
江焰嘴里含了只橘子味的棒棒糖，拍拍他的肩：“小伙子年纪轻轻身体不行啊。”
李玩走过投来三分淡漠七分鄙夷的表情：“神仙也会晕车？”
钟馗吐到昏天黑地，吐到呕吐物里带了血丝，终于停下。
五脏六腑都在痛。
一个辽远的声音不断回荡在他脑海里：“记住了，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了。”
他抬头看天。
天很蓝，晴空万里，什么也没有。
他苦笑着擦掉嘴角的零星血迹，追上李玩。
李玩把长发扎了个高高的马尾，盘起来，穿上厚厚的防护服，隔着面罩问他：“车里还有两套备用的，你要穿吗？”
他理理好自己的西装:“不用。”
穿过警戒线，一个身材高挑麦色皮肤的女人拦住钟馗问江焰：“这人谁啊？你新收的徒弟？”
江焰的声音闷在防护服里：“小钟，做自媒体的，跟拍我们，拍完视频也可以备给你们一份，防止你们物证科错过什么线索。现场照片拍完了么？”
“嗯，拍完了，可以起尸了。”女人放开钟馗，打量了他半天，突然扭住他开始搜身，边搜边说：“我叫方劲秋，是越城市刑警大队队长。你可以拍，但是拍完之后所有素材要先拷给我们一份，你们剪辑好准备外发的内容也都要给我们预审，明白么？”
方劲秋二十七岁当上刑警队长，在这个岗位上已经干了五年，几乎天天熬大夜，但看起来还是朝气蓬勃，很有干劲。
钟馗觉得她身上有一种阳气很重的霸道，不敢反抗，乖巧配合：“明白了。”
警戒线围住的是一片小河，河里漂着具尸体，面朝河底背朝天，尸体已经有些巨人观，膨大像个气球，皮肉从衣服里涨出来。
臭气熏天中，江焰和李玩进入河中。
一池浑水荡漾开，苍蝇乱飞，水面黏稠，有些皮肤组织糊在水面之上，白茫茫一片，像极了湿掉的糯米糖纸。
现场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这就是起尸人？”
“怎么还有个女的？”
“一男一女，相当于一个半人，能行么？”
“你别瞧不起人，听说他们很厉害，大半座越城的单子都是给他们接。”
“这样也挺好，不然总是咱们这些小牛马干这活，之前有个刑警配合法医搬尸体，不小心破坏了尸体头部的伤口，还被记过了！”
“可不是嘛！费力不讨好！”
钟馗通过了方劲秋的搜查，抱着手机一点点靠进。
镜头锁定在李玩身上。
越城的夏天很热。
透过防护面罩，可以看到李玩脸上汗珠浸出，打湿耳边碎发。
尸体上竖着绑了个很大的杠铃，刚好跟尸体差不多高度，头三片脚三片。
“玩儿，你搬腿脚，扶住杠铃，小心别破坏了尸体。我们从左侧上岸，放尸体的时候翻过来头面朝上。”
李玩点点头，左手如抱满月，右手似托泰山，稳扎马步，缓缓托起来半具尸体。
江焰托着上半部分，两个人一点点从河沟里往岸上移。
死者生前应该就是个胖子，尸体看起来被浸泡了起码一天，又大又宽，江焰和李玩就像抬了个小孩，稳稳当当把尸体搬上了岸，放在了法医方早已铺好的白布上。
现场响起此起彼伏的震撼声。
“这女的劲也太大了吧？！”
“对啊，这尸体要让我们抬，四个人也不一定够啊！”
“我怀疑这娘们一拳能打死我……”
……
一片喧嚣里，物证科拥上来继续拍照取证。
李玩退到一边，拉开面罩，往河边看。
河边坐着个胖子，全身湿漉漉的，后脑凹陷，眼睛充血，鼻青脸肿，正在朝她看。
钟馗关了录像，站在她身边，轻声说：“看他的样子，是被打死的。”
李玩摇头：“是溺死的，被人打伤沉河，溺死。”
“怎么看出来的？”
“口鼻中都有泥沙。”
钟馗叹了口气：“这么年轻，可惜了。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
李玩还是不说话，不仅不说话，连动也不动，只是直勾勾看着河边的胖子。
钟馗继续问她：“你是因为能看见这些，才干这行的吗？”
李玩终于戴回面罩：“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玩儿，”江焰在喊她了：“来搬上车吧。”
李玩走开，留下钟馗独自面对胖子发呆。
胖子身周萦满白气，整个鬼像是浸在浓郁奶盖里的泡发芋圆。
钟馗笑了：“死得这么惨，居然不是怨灵，真是有趣啊。”
他轻轻抬手，抵在唇边：“天地自然，秽炁分散。”
李玩刚好回头喊他，看见一道金光自他指尖飞出，广布河中，涤荡污浊。
她四下看看，大家忙忙碌碌各司其职，江焰已经坐进车里，催李玩上车。
OK，又是只有她看得到。
她抬眼去看钟馗，他正优哉游哉往这边走。
李玩皱起眉，所以，他，总不能真的是钟馗吧？
尸体搬进越城市公安局，江焰和李玩的工作算是彻底结束。
他们借法医间去换防护服，钟馗在外面等鉴证科小雪审自己的机拍内容。
小雪长得妖娆狐媚，根本不像女警，从钟馗这里拿走手机的时候看他的眼神拉丝，不清不白。
还手机的时候干脆故意摸上钟馗的手：“钟老师摄影技术这么好，什么时候有空帮我拍组写真怎么样？”
小雪没有穿外套，里面是一件贴身短袖，尽显傲人风情。
钟馗接过手机，像碰到了脏东西一样甩了甩手：“没空。”
小雪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手缩回来理了理耳边的头发：“钟老师说是记录李玩的工作，其实拍的都是李玩个人照片，我可以跟方队反应一下，就说你包藏色心，图谋不轨。”
钟馗冷笑：“也不知道包藏色心，图谋不轨的人到底是谁。”
小雪咯咯笑了起来：“到底是谁包藏色心，钟老师心里清楚。我只是想提醒钟老师——”小雪突然压低声音，凑到钟馗耳边：“李玩可不是一般人，钟老师要是想追她，可得小心了。”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小雪在钟馗耳边轻轻吐气：“李玩杀过人，钟老师不知道吧？”
钟馗看着小雪，靠近她，扯出个礼貌的微笑：“怎么没把你也杀了？”
“小钟！”江焰站在门口喊他：“我们好了，走吧，一起去吃个饭。”
李玩静静地在一旁注视着他。
钟馗忙跳到一边：“来了。”
留下小雪在原地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