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利子被人们供奉起来,有的则会被炼成灵器,人乃万灵之长,更何况是生前过人的异人,他们是天然的灵器,所以,有些高僧死后的遗骨被信徒竞相争夺。”
“人死了,连遗骨都不放过吗?”林惊蛰隐隐觉得愤怒。
“不,”王震球走了一步,他没平时跟林惊蛰说话时那么跳脱,他沉下眉眼,温和但郑重地说,“佛家渡人,生前死后都是如此,死后化作舍利庇佑四方,渡化众人。”
人间千年,风流皆被雨打风吹去,世事易变,世情也是如此,唯有一颗虔诚修行的心是亘古不变的。
林惊蛰立在原地,恍若穿越时空,听到了悯尘的声音,转过身,只见一个身着袈裟,面容平和,满身烟火气的僧人被人海所遮蔽,他低垂眉眼,转着手中108颗佛珠,低念着什么。
一会儿是:“云问,不论何时,我都会帮助你。”
一会儿是:“林惊蛰,我将是你杀的最后一个人。”
王震球唤了她一声。
林惊蛰回过神,发现他们已经走到寒山寺了。
而里面,再没有一个浸满檀香味的僧人。
她牵住王震球的手,踏过高高的门槛,命运般地和林秋雨与廖景春当年一样踏进了香火旺盛的寒山寺。
寺中有一位求签的小和尚。
林惊蛰不信神佛,可还是随着那些游客一起抽了签。
来这,都是为了祈求点什么。
求功名,求姻缘,求子孙,求平安……诸如此类。
像林惊蛰这样什么都不求的太少了。
她非常平静地拿过抽签的木桶,跪在宝相庄严的佛像前,摇晃着手里木签,然后一根木签从中啪嗒一下掉出来,掉到林惊蛰面前。
林惊蛰拿着木签,让那位守签的小和尚给自己解签。
小和尚长的稚气可爱,拿了签,笑眯眯地跟林惊蛰说:“这可是上上签呢!”
“施主之后必定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林秋雨当年可能听得就是这么一句话吧。
林惊蛰笑了一声。
王震球问她笑什么,她也不能砸人家的场子,拉着王震球离开了这里,等离开后才说:“这庙里的签都不准,尽是些安慰人的吉利话。”
王震球却说:“除了吉利话还能说点什么呢?人大老远来这里不过就是求个心安,难道他们还能说点难听话,让香客砸场子吗?”
“好世故的地方。”
“是你对它太期待了,”王震球望着庄严肃穆的神佛,说,“说到底神也好,佛也好,多是人活不下去时一个寄托,它们因人而生,也注定因人而灭。”
“惊蛰,人活一世,浑浑噩噩也好,轰轰烈烈也罢,无论是因还是果都是自己。”
林惊蛰若有所悟,心道,悯尘一生因渡人而起,又因渡人而亡。
而她也是如此,错误的道路因追寻真相而起,最终也因真相而尘埃落定。
一段因果已了,一切都结束了。
她可以,也应该重新开始了。
*
他们找到了寺庙深处的元济。
元济见到了来到这里的林惊蛰并不多说,微微颔首,领着他们去了存放悯尘遗骨的房间。
那也是,悯尘曾经住过的地方。
他死后,屋子就一直空着。
意外的,推开门,里头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古着的绿裳,眉如远山,容色秀丽,头上扎着一根木簪,她沉静地闭着眼,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时空。
王震球没见过她,只是觉得她出现这里有些突兀。
林惊蛰反应则有点大了。
她皱着眉,语气不善:“你怎么在这里?”
她闻声,缓缓睁开了那双疲惫又温柔的眼睛。
“元济大师告诉我,时间到了,让我过来。”
说着,她站起来朝元济行了一礼。
元济微微颔首,回了一礼,转过身将这个地方彻底交给悯尘的故人。
那个女人正是苍琅林氏的林若童。
“我说的是,你不好好在苍琅山待着,跑这来干什么?!”
林惊蛰浑身的刺霎时间立起来:“从悯尘的屋子滚出去!”
林若童看着她,良久,有些无奈地叹口气:“你果然很麻烦。”
她注意到林惊蛰抽刀的动作,慢吞吞地捋了捋衣袖,缓声道:“我只是来报恩的。”
报恩?
她见林惊蛰听进去了,继而解释道:“悯尘大师云游四海,福泽四方,我恰好是他出手帮过几次的有缘人。”
“悯尘大师死前自知见不到真相,希望我帮忙留下他的几缕魂魄,能以魂魄之身一直等你,我不是魂师做不来这个,所以我和他商量,以生前的灵魂为蓝本做一个幻境,封存在他的舍利子里。”
“就等今日。”
“林惊蛰,”林若童再次强调了一遍,“我是来报恩的。”
林惊蛰一看到她便想到林寿。
林寿死前双眼失明,连日出都没有看到,孤零零的一个人葬在苍琅山。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林家。
她怎么可能冷静。
她提刀就上,转瞬间,林若童的死线便错综复杂地织在她面前,她只需割掉最重要的那一根,林若童就会一命呜呼。
但她不能杀人。
在极其愤怒的情况下,她克制住自己的脾性,只割断了最近的几根,林若童只是个幻术师,操纵人心的能力再强也敌不过林惊蛰。
她还来不及反抗,就跪到了地上,捂着自己的嘴,捏住手里的东西,硬生生咽回了冒上来的血,但身上的伤痕无法遮掩,古着的绿裳眨眼间就被血浸成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