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取一真并不为此觉得愧疚,只更低地俯下身来,在那些欢腾的热闹都聚拢去隔壁、无人前来屋内照料悟的间隙,认真凝望着小小的他。
在这个腐烂透顶的咒术界,悟会知晓未来的自己将被绝大多数人忌惮着、畏惧着、孤立着,却依旧毅然决然的奔赴死亡吗?
悟会接受自己被那些术师误解与腹诽的一生,却既不抱怨也不迁怒吗?
悟会忙碌于永远做不完的那些任务、教学和文书工作,哪怕每天只能睡三个小时也欣然坚持吗?
羽取一真不必开口,便已知晓这些问题的答案。
在他脑海里浮现的,仍然是一幕接一幕鲜活而生动的记忆画面。
为了赶任务而在凌晨坐车内小憩的悟、问他要不要尝尝苹果汁的悟、指尖轻抚花瓣却从不摘下的悟、笑着说好喜欢大家的悟、决定当教师来拯救更多人的悟……
以及每次过年去神社祭拜时,笑着睁开眼问他许了什么愿望的悟。
钵里的火焰逐渐转弱,有一些细小的灰烬自被烧得发白的炭上剥离,随上升的热气而轻飘飘被吹拂在空中,打着飘忽不定的旋儿,又翩然落下。
刚出生的悟在他面前睡得很香,那只小小的手心里,仍旧紧攥着一根金红流光的翎羽。
羽取一真叹息着,去数那些落下的灰烬,一片、两片。
仿佛在埋葬他曾经许下的那些祈愿,一个、两个。
即使如此。
羽取一真沉默想道。
即使如此,他也依旧会继续祈祷——并非向神明,而是向自己。
【悟将得到所有他所期望的爱。】
为此,他要彻底摧毁这个陈腐的、朽败且溃烂的咒术界。
——哒哒。
门扉外传来一连串轻微的脚步声,是那名仆人偷听完了一段艺伎表演,发现自己已经比预计时间待超了太久时,连忙赶回来的动静。
她推开门,发现火钵已快要烧尽了,房间却仍然非常温暖;需要看顾这位[六眼]也依旧握着小拳头贴在侧脸旁,睡得十分安熟。
呼,幸好什么事也没发生。
仆人既放心又紧张,赶忙拎来一桶新的木炭换好,又将他的小拳头轻轻塞回襁褓里。
窗外的雪仍在下,好似有一双眼睛自阴影处睁开,静静守护着躺在摇篮里的,小小的他。
………
在绝大多数时间里,悟的身边都有人陪着,藏在他影子里的羽取一真并不能随意现身。
此时的他已完全是特级过咒怨灵形态,哪怕能开口说话,也只会被当成实力更强大些的诅咒,然后被集结起来的咒术师祓除掉。
羽取一真在之前展开生得领域时是一种彻底不管不顾的完全爆发状态,消耗了太多能量——他现在连远的地方都去不了,只能跟随在悟身边。
眼下的悟又还是一、两岁的幼儿,才是刚学会说话的年纪,术式都还没有觉醒呢,又怎么可能有格外的咒力提供给他。
因此,羽取一真只能在众人都睡去的深夜之时才出现,或是欣赏一会幼悟的可爱睡颜,或是用自己的翎羽或尾羽逗一逗中途醒来的他。
每到这时候,幼悟的苍瞳又圆又明亮,总是睁得大大的,视线好奇跟着羽毛的飘荡而来回移动,像一只追逐着毛球玩耍的小猫猫。
在大多数时候,他也会跟着伸手去抓——偶尔还会发出几声又轻又低的“啊呜啊呜”,既像在撒娇,又像在控诉。
实在是可爱到犯规的程度,让羽取一真总会心软到立刻把羽毛塞进他手里,任由对方把玩着,有时还会放嘴里咂吧几下,糊上一层亮晶晶的口水。
分明是能烧毁任何东西的火焰,在幼悟这里却是乖巧又安分的,根本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
羽取一真在暗处守护幼悟长大,从连翻身也不会的婴儿,逐步到能够坐起身、精力旺盛的四处乱爬、咿咿呀呀学习说话、扶着墙踉跄走路……
直至到觉醒术式之前的某一天,在羽取一真还没有主动现身时,等仆人离开后的五条悟就已经准确看向了自己的影子——或者说,看向了他。
“你是谁?”
放下手中把玩着的小芥子娃娃,五条悟眨了下那双能够看透所有咒力的[六眼],认真开口问道。
哪怕是年幼的悟,也依旧是极聪慧且敏锐的。
他在学习上的天赋一骑绝尘,甩开同龄人不知道多少倍——包括说话、认字与简单计算在内的那些学前教育,都是在相当短的时间内就完全掌握了,甚至能条理清晰地说出许多令大人也惊讶的话来。
而此刻,他正等着羽取一真的回应。
既不害怕、也不好奇,是用一种[他早已知晓]的态度,特意避开所有人,以略带好奇的口吻问出来的。
拥有这双能被动看透一切咒力的[六眼],五条悟早就感知到对方栖息在自己的影子内,像一个无声无息的幽灵,但没有任何恶意。
随着年岁见长,那些老头对他的干涉也越来越多了,他的活动范围很小,哪怕是在这栋偌大的五条宅邸之内,也常常会被要求待在学堂与自己的寝殿里,以防来自外界的任何恶意对他进行偷袭。
五条悟逐渐感到排斥,但并没有太多反抗。
通过阅读那些代代流传下来的书籍,他早已知晓[术式]以及[六眼]的重要性,还有仆人偷偷告诉过他——[六眼]的存在被泄露了,如今的他悬赏身价超过一亿。
因此,尚未觉醒术式的五条悟也只能勉强听从家族的安排,在不上学的时间里,就玩些没什么兴趣的祈福娃娃和益智玩具来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