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环顾周围,确定这处聚集地的确属于护佛候部,而这处聚集地如今已经没有一个活口了,甚至所有它能看见的尸体都已经身首分离,身体被行刑者随意丢弃,而头颅则全部被用于堆砌成那两座京观。
当石虎的视野终于聚焦在那两座京观之上,一直在挣扎的诸葛承终于留下了眼泪。
不同于诸葛承在洛阳城外看见的那座京观,那些头颅里绝大部分都是成年男子。眼前这两座京观之上,男女老少一应俱全,他们一个个的面目因为尸体的僵硬腐败而不再清晰,却带着似人却已经非人的神情与石虎对视着。
于是这一幕终于与诸葛承的噩梦彻底对应上了。
“都是因为你!!”
即使那么多侍者按着诸葛承的身体,他还是在挣开其中一个人后吐在了马车上。
“先生!!”
“我们离乙弗部的所在还有多久?他们的军队和陛下的军队交手了没有?”诸葛承随手抹了抹嘴角,神色严峻地询问着一个冲上来查看他情况的年轻侍者。
“先生不必担心,乙弗部的军队两日前已经被可汗打败了,我们现在离他们的部落已经不远了,马车颠簸,您再坚持半日就能到扎营处了。”
“住口!!你忘了可汗的交待了?!”
等别的侍者想起来要阻止的时候,诸葛承已经把所有他想知道的内容都从对面人的口中诈出来了。而他根本没有犹豫,直接让那只在护佛候部的石虎退出魂契状态原地休眠,然后唤醒了另一只在就近马车上的石虎。
阿拓早在大半日之前就到了乙弗部的所在地,此刻的乙弗部已经和护佛候部差不多了,在部落里的男人在与王庭归来的军队一场大战接着完败后,整个部落就已经落到了任人宰割的境地。比起护佛候部更惨的是,乙弗部的人杀了王庭部落近一半的后方留守人口,于是这些攻入乙弗部的士兵大多与对方有着血海深仇。
自一早第一个骑兵截住闻风而逃的乙弗部的人的那一刻起,各种尖叫哭喊声就在四周充斥着。
仇恨让人彻底化身成一头头的野兽,男人们掐住女人们的脖子和头发,把她们像牲口一样剥个干净,无论她们怎样哀嚎求饶都不放手。而在不远处,孩子们蜷成一团留着泪看着陌生的男人们在他们的母亲们身上发泄着最原始的,于是尚且年幼的孩子们眼睛里的恐惧被麻木和仇恨淹没。
这里就像是又一个活生生的修罗境,然而在兵家那里能面无表情面对修罗境的阿拓,此刻却不忍地别过了头。
“可汗,血祭进行得很顺利,您是有哪里不满意吗?”
站在阿拓身侧的大萨满依旧是一身的祭服,他们俩此刻站在一处临时搭建的简陋祭台上,身前倒伏着几具尸体。从尸体的穿着看来,他们也是乙弗部里比较重要的人物,可惜他们已经全部死在了阿拓的刀下了。此刻阿拓身上又和诸葛承刚醒时那样,一身衣物上到处都是从这些死者身体里溅出来的血。
“长老,那些孩子里,有几个特别小的,我们能不能放过他们?”
“部落血誓,要护佛候部和乙弗部流尽最后一滴血。您眼前的这些人,不管他们多小或者多大,活了一天还是一百岁,他们身上既然流着这两部的血,那么在祖先的见证之下,我们必须让他们去死,才能告慰我部这一次这么多枉死者的魂灵。”
早知道提议会被这样驳回的阿拓只能闭上双眼,仿佛只要他不看不听,那么眼前这幅修罗景象就会变得更仁慈一些。阿拓在心底嘲笑着这个自欺欺人的自己,心想如果入鬼谷时的自己如同现在这样,他是否连兵家的门都走不进去。
部落里的人一直都在说,可汗被他身边那个汉人蛊惑了,于是变得迟疑、软弱,开始在乎一点不该在乎的事情,比如眼前那么几个仇人的孩子的性命。
可是此刻的阿拓却望着天空,他很想问问苍天,既然让我们生而为人,让我们懂得了爱与恨,恩与仇,道义与利益,那么我们到底又该做到什么程度,才算是成全了身而为人的人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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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在意可汗内心的彷徨挣扎,起码在可汗会因为这些彷徨挣扎而动他们的切身利益前毫不在意。所以两名部落里的士兵架着一名衣着鲜艳的年轻女子送到阿拓眼前,而女子怀里还抱着一个看起来也就一岁多些的婴儿。
之所以到在现在这名女子还能保持衣衫得体不是那些士兵们有什么道德慈悲之心,而是因为她是乙弗部首领的女人,按她是得留给阿拓的,就好像草原上的狼群在狼王动口前不会碰猎物身上最鲜嫩的那一口肉是一个道。
士兵们一松开架着女人的手,那个女人立即扑倒跪伏在了阿拓面前,年轻美丽的女人脸上都是眼泪,配着她有些凌乱的头发,让她看起来有种莫明的我见犹怜。
“可汗,可汗,求求您……求求您放过这个孩子吧。一切都是我男人的错,是他有眼无珠狼心狗肺,不知道您才是上天赐给草原的可汗。他背叛了您所以死不足惜,我没劝住他收手也死不足惜,可这孩子只有一岁,他什么都不知道,您要让他为奴也行,您要扔他自生自灭也行,只求您饶他一命吧。”
阿拓尽他最大的能力维持着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崩溃了的女人,她手里抱着的是乙弗部首领的血脉,阿拓根本没有任何能力和借口救下这个孩子。于是他再一次认识到当年的天王苻坚到底是何等的仁君,如果不是他的仁慈,阿拓本人就会死在破城的那一天,哪会轮到如今长成的他用他的刀来征服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