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皇帝因为这过于讽刺的一幕而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湿意。这本来就是他们的命,不管他们心中有多抗拒多想逃避,终究还是要把命里这些该经历的都经历一遍才能完。
“从前年少,我总觉得凭手中一把刀,什么胡汉相争,什么从刘伐魏,什么相思断肠,就算天命要我们如此,我也统统都能给它改了。”
皇帝收起笑容,高高抬起头只为了留住眼眶里不断渗出的热泪,城墙上坐着的诸葛承依然同他记忆里一样,就连弹琴时喜欢歪头的小动作也没有改。可是为什么一转眼间,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要结束了,他明明竭尽全力挣扎了这么多年,从不想信的命却一点都没有改成。
此刻的天空依旧云一阵晴一阵,阳光和阴影均匀地撒在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上,不分尊卑老幼,也不分胡汉敌我。在凡人将要决定南北两个帝国的未来命运的时刻,虎牢关下依旧清风徐徐,波澜不兴。
皇帝于是明白,老天爷他压根就不在乎。在对方面前,他的刀犹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现在大了,什么都试过了,南墙也撞了黄河也到了,等心都死了才终于明白,人又怎么可能拗得过天?命这种事,不信不行啊……”
“啪”一声,诸葛承的琴弦断了一根,看起来他虽然装着在全神贯注地弹琴,终究心神还是都在皇帝身上。如今装不下去后,他也终于把眼神从琴上移到了皇帝身上。在看见对方周身那些比以前浓得多的杀气之后,诸葛承长长地叹了口气。
“虽然现在这曲清心调对你肯定是没什么用了,但那种分人心神的话你就不能等我弹完了再说吗?”
“是我错了,耽误你用空城计了,阿承要不要换根弦再来一遍?”因为诸葛承出口的那句话随意一如当年,皇帝也就跟着放松了心情,就算眼里依然还有未消的眼泪,嘴上却还是能笑得出来。
两军统帅在阵前用一种过分亲密的口吻随意地对话,把他们各自身后的其他人都吓得不轻。
但是这俩人都没想解释什么,诸葛承起身走到城墙最前面,而皇帝也上前一步站到了诸葛承站着的位置的下方。这俩人无言地隔着城墙对视了片刻,终于还是诸葛承先行避开了锋芒,移开了自己的视线。
“要我再配合着说点什么吗?”皇帝指了指他身后的帅旗,为了今天这一出连国号都能一句话改了的人当然不在意再多说两句,哪怕言不由心又怎样。
“当年的宣帝要是说过点什么的话,我也可以学上两句。”
历来这两人间相处,诸葛承总是会乱来的那个,但当他现在看着虎牢关城下大军旌旗招展,而旗上的那个“魏”字昭然醒目。诸葛承不得不感叹一句,对面要么不做,真做起来比他能乱来得多。
“不用了。”诸葛承摇了摇头,对着城墙下的皇帝露出一个真诚而开心的笑容。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多年不见,说点我们想说的就好。”
然后诸葛承转过头看向了此刻依旧站在他身后的两个人,从脸上的表情看来,那两个孩子目前的心情都相当凌乱,毛小豆和阿拓的眼神都在诸葛承和虎牢关底下的大军之间来来回回。尤其是阿拓,他脸上的惶恐之情已经到了诸葛承都要替他担心的地步了,不过因为毛小豆现在自己都很慌乱,所以还没注意到这一点。
“毕竟不像当年的司马宣帝,你清楚地知道我身后的真的是座空城,不是吗?”
当诸葛承对着身后的阿拓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那孩子满脸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作者有话说:
虽然空城计是演义剧情,但这个本来就是另一个宇宙的故事,就当那里是发生过空城计的吧
第179章
◎含重大剧透,提前看影响整体阅读体验,慎点!!◎
一直在观察诸葛承的毛小豆顺着对方的眼神看向身边的阿拓,这时候他才发现从刚刚开始因为慌乱而一直被他忽略的点。当他刻意走到诸葛承的身边伸着头去看城墙下的皇帝,再回过头对比阿拓,这两人过于相似的面容太能说明问题了,于是听明白了诸葛承到底在问什么的毛小豆绝望地看着绝望的阿拓。
“当着孩子们的面,咱们之间要怎么称呼才好呢?”既然那两人都已经多少明白了,诸葛承也就不打算接着打哑谜了。
“我应该称呼你大魏朝皇帝陛下?还是完整地叫拓跋珪这个名字?”诸葛承虽然提了两种叫法,但似乎哪种都不合他的意。
“我其实还是喜欢叫你阿拓,但是你们两个都是这样叫的话,难免就会搞错了。”
“我随意,你喜欢就好。”这点事拓跋珪当然是无所谓的,尽管他如今已是皇帝之尊,但在他心里他和诸葛承始终是两个平等的人,拓跋珪也不会用这套尊卑的礼仪去要求诸葛承。
“原来……阿拓是从拓跋那里来的,那么其实,你应该是叫拓跋……”
自刚刚开始,年轻的那位阿拓就再也没有看向在场的任何一个人,而如今他听见毛小豆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都不用看表情他就明白毛小豆已经愤怒到了极点。阿拓其实一点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好像如果他继续沉默,他就可以继续只是阿拓,是一个曾经无家可归,后来在虎牢关找到归宿的简单鲜卑人。
可惜这两年里他在虎牢关训练出了一种服从毛小豆的本能,也可惜阿拓根本不能抛下生下来就加诸于他身上的责任,于是在毛小豆的耐心快要告罄的前一瞬,阿拓还是开了口:“嗣……我叫……拓跋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