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嗣?大魏朝……齐王殿下?”
毛小豆当然知道拓跋嗣其人,北边朝廷里除了皇帝之外,二号人物就是皇帝的长子齐王殿下了。人人都说这位长皇子能文能武,深得皇帝宠爱,各方评价都说他会在将来继承北面的皇位。
毛小豆突然觉得这一切很好笑,他们虎牢关是不是得了什么奇怪的庇佑或者诅咒,他爹弹着琴断了根琴弦就怪到了大魏皇帝陛下头上,而对面的皇帝二话不说直接认了错;而他本人就更夸张了,他把大魏朝的长皇子,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当成亲兵使唤了好一阵子。
今天发生的一切,无论是以为要进攻函谷关的皇帝绕来虎牢关,以为是自己亲爹变的诸葛承变成了养父,还有以为是亲兵的人成了皇子,这些变故对于毛小豆来说都过于荒诞了。而当事情荒谬到了这种程度,除了笑,毛小豆也找不出别的可以用来应对的情绪了。
“呵呵,哈哈哈……”毛小豆干脆一反常态地当着众人的面狂笑起来。
因为毛小豆疯了一样的笑声,拓跋嗣不敢继续逃避下去,他睁开眼看向毛小豆,嘴里轻轻喊了一句:“德衍……”
“德衍?呵呵,德衍?”毛小豆收起笑脸,脸上又恢复成他初见拓跋嗣时候的冷若冰霜,而且现在比起那会来更胜一筹,因为拓跋嗣能看清毛小豆眼里毫不掩饰的恨意。
“德衍是你能叫的吗?我怎么不记得我和齐王殿下熟悉到了可以互相称对方的字的程度?!”
拓跋嗣自来到虎牢关起就一直在等待的结局终于还是来了,他曾经想象过这个结局的惨烈程度,他把他能想到的人间地狱景象全部罗列了一遍,好帮自己提早做一点准备。
然而真正面对的时候,拓跋嗣才发现他的想象力过于贫瘠了。这里现在是人间地狱没有错,但是拓跋嗣却从没有认出真正的阎罗王是哪一位,他在虎牢关呆了两年,见第一面时就觉得“毛将军”人善又好说话,很容易取信,真正棘手的是那个一直对他抱有戒心的毛小豆。
所以当拓跋嗣终于赢得了毛小豆的信任,顺便把自己的心也一起赔进去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在他的细作身份被揭穿时,他会面临的一切后果。他们彼此间的关系当然是再也无可挽回了,而从此以后,陪伴拓跋嗣的也只有无穷无尽的良心谴责。然而无论他个人的前路是如何的一片晦暗,拓跋嗣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的任务能否成功。
自拓跋嗣取得了毛小豆的信任后。
“毛将军”便对拓跋嗣毫不设防,能随意出入对方书房的拓跋嗣每天都能看见大晋朝廷无数的密报。至于虎牢关的军力、布防、训练和军械调配里有很大一部分甚至都是由他来参与规划的,这些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出错的可能。
拓跋嗣压上了自己一生的感情,背叛一个为了他连命都能豁出去的人,他努力做好后半生都活在自我厌弃里的准备,只为了确保拓跋珪能在这次出兵后一举攻克虎牢关,然后快速拿下洛阳,为北面的南征打下一个震慑性的成功开头。
然而拓跋嗣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在虎牢关当了两年细作,经手了那么多情报,见过那么多的人,他曾经从各个角度和来源确认了这些信息的真实性,却唯独没有想到守虎牢关的那个人是“假的”。
如果说“毛将军”从姓毛变成姓诸葛已经让拓跋嗣觉得震惊了的话,那诸葛将军居然和他父皇是旧识,而且从他们之间对话的熟悉程度来看,双方并不是一般的旧识,这对于拓跋嗣来说那简直就是天都要塌了。
拓跋嗣自己知道,从小周围的人就夸他长得多么肖似可汗,就连习武时出色的悟性也是一脉相承。正因为如此,在一众皇子里拓跋珪最满意的也是拓跋嗣。在很小的时候拓跋嗣就被封了王,还被授了车骑大将军的衔,并且由拓跋珪亲自带在身边教授领兵的本事。
虽然拓跋嗣后来和毛小豆一起入了鬼谷,也进了鬼谷兵家的修罗境,并师从兵圣本人,但在那之前,拓跋珪就教会了拓跋嗣很多兵家的传承。可以说,拓跋嗣有两位兵家的老师,拓跋珪给他打了兵家的底,而兵圣则带着他找到了兵家里最适合他的那条“道”。
在兵家的众多传承里,拓跋珪修的是“以杀止杀”,而拓跋嗣修的则是“兵者诡道”。
然而毛将军只用一个姓氏的改变,让拓跋嗣眼里完美正确的情报瞬间变得千疮百孔,于是对于诸葛这两个字的分量,拓跋嗣第一次有了实质性的认知。
“将军……您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来历?”
拓跋嗣此刻已经顾不上毛小豆的一腔悲愤了,反正在毛小豆那里,无论怎么争辩他都值得一个死刑。可是一个人都犯了够得上死刑的大错,总该为了点什么又得到点什么吧,为什么换成是他拓跋嗣来,足足两年的细作生涯,换来的却大概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你和你父皇长得这么像,又选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化名,我认不出来才奇怪吧?”
拓跋嗣至此终于明白,足足两年里,自以为藏在暗处在行“诡道”的人,却一直都明晃晃地走在别人的“诡道”里而不自知。那么他不惜赔掉感情,背叛灵魂到底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在别人的眼里演一个自以为是的傻子吗?
“哈,哈哈哈……”拓跋嗣也终于被自己这一路的不知所谓,和这一把输到血本无归的惨状气得笑了。
到了此刻,虎牢关上下的两对父子,不管是出于什么情绪和什么原因,都在这么一个两军交阵的严肃时刻里,不合时宜地笑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