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好比是,你们法家在没有任何外力帮助下,直入朝堂用律令术改当朝律法一样。”
毛小豆瞬间明白那是诸葛承在说他必死无疑,于是他以一种猝不及防的表情看着诸葛承眼泪直流。
“抱歉,这么早就要把虎牢关和守护汉人的担子扔到你一个人头上了,不过别怕,对面的皇帝肯定也有什么秘法维系在山里那些人身上,他们一死,他被反噬下应该也不会太好过。这一次以你身后这点兵力守他们现在这些人是足够的,至于嗣儿带着他们退兵以后,两边也能太平个十来年吧,再之后那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以后爹不在了,你一个人要好好过,就算很难也要尽量坚持,别太早来找我,那在我这算是不孝。”
诸葛承用手指替毛小豆擦掉了眼泪,也顺便完成了他们父子之间的告别,随后他重新看向虎牢关下的拓跋珪,想着要用什么话作为他们两个间的道别。
“所以——在我死以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阿承,不要……”
比起毛小豆的傻气,拓跋珪也没好多少,能在十几万人的生命面前加“区区”二字的人现在却摇着头要去否认一个人的死亡,即使他心里明明知道,这两者其实是一件事情。
“你在说什么呢,阿拓。”到最后诸葛承终于又用上了那个他真正熟悉的称呼。
“你又不肯接受我的条件,又不想要我死,多少年前你就应该明白,天下间不会有这种两全其美的好事的。”
“阿承,这回你能不能信我一次?”在说服诸葛承这件事上,拓跋珪从年轻一直失败到现在,可他依旧搜索枯肠在寻找些新的由。
“我已经不是当年刚刚称王那会的我了,军队、朝堂,哪怕那些世家也是一样,大魏朝现在没有人能阻拦我想要的国政政策。阿承,你可以替你身后的汉人们提要求,土地、税制、徭役,我可以给他们汉人的皇帝都给不了他们的仁政。”
“我只是个刺史,没法替身后的那些汉人向你提要求,何况你又怎么知道你能给他们的,汉人的皇帝就给不了,再怎么说仁德听上去也不像是只能出现在胡人身上的品德不是吗?”
这种临时想出来的说服的话,毫无疑问的又一次失败了,于是再想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由的拓跋珪只好试着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是……如果你死在这里,因为这事涉及的内情太复杂,北面和小豆子事后都会对一切经过三缄其口。于是世上其他人根本就不会知道你到底为他们付出了什么代价,他们大概只会记得守虎牢关的人姓毛,不知道北面有十几万人被你以一己之力埋在山里,你只会是个死在任上的刺史罢了。”
“难道你真的甘心……就这样结束一生吗?”
拓跋珪认识的诸葛承,比谁都在意诸葛家昔日的荣耀,他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也的确算对得起祖宗的全部教诲。诸葛承用了他的一生为汉人鞠躬尽瘁,而身为胡人的拓跋珪不能容忍,在做出了这样替汉人力挽狂澜的事情之后,史书上却不会替诸葛承保留下一个真名。
“为什么不呢?”比起拓跋珪一脸的不甘,诸葛承倒是坦坦荡荡。
“我想要的要么已经得到,要么早晚会得到,说一句狂妄自大的话。
后世历史的一部分已经要按照我的愿望来写了,比起那三个字的真名本身,我做到的才是诸葛家真正为世人敬畏的部分,哪怕自此以后我那一缕灵魂回归鬼谷,也能对着那里的家祖坦然地说一句,后辈已经尽我所能了。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可以不满足的?”
298.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诸葛承开始觉得控制那些蜘蛛的魂契越来越困难,而真的等到死到临头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好像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从容,尽管他嘴里说着轻松的话,但眼睛却无法离开拓跋珪的脸。
而拓跋珪的表情则更奇怪一些,他仿佛看见在那两条他和诸葛承都跨不过去的线的中间地带里,慢慢竖起一座巨大的京观,十几万的头颅堆叠起一座宏伟又恐怖的建筑。杀神传人这些年明明已经学会了怎么面不改色地面对这样的伤亡,却在看清正对着自己的那张脸后突然进入了道心不稳的状态。
冷漠与绝望同时争夺着主动权,前者试图说服他一切正常,那是他身为一位王者不得不做出的牺牲;而后者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混乱而无序,只是一味地散发着天地崩塌世界末日前的恐慌。
而山里的花弧则比这两个人都要安定很多,在他说完自己的故事又顺便讲了讲他儿子的故事之后就再也找不出什么话了。最后在双方一片沉默的尴尬里,花弧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
“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座山里了?”
花弧奇怪地觉得自己临死前从一只蜘蛛闪着光的石头眼睛里,看见了所谓的“悲悯”的情绪,在那只蜘蛛点了点头后花弧也同样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了。随后又是一片漫长的沉默,最后花弧露出了个庆幸的笑容。
“还好这次换成是我来,三儿他就能活下去了,等他也有了儿子,说不定就能送去汉人的私塾里读书,等他学明白了,大概就不用和汉人再打仗了。”
有的时候人没登到高处也有他的好,在拓跋珪或者诸葛承这种一眼看尽前路风景的人绝望的时候,那些什么都看不见的底层人却还能存着简单的美好愿望,而这些简单朴素但稍微缺乏支撑的乐观反而有时候能帮着真正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