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弧看着那几只蜘蛛眼睛里的红光开始闪烁,哪怕压根不知道机关的运作原,却凭借生本能感受到了警告的意味。随后他不再关注那只木蜘蛛,而是原地盘腿坐下,嘴里以鲜卑语开始念叨一些敬告祖先的祈祷。
一切终于到达了尾声,三位父亲在不同的地点准备迎接最终的结局,而似乎天空到此时也终于想起了“应景”两字的含义,在这个注定充满了死亡阴影的结尾之前,那个灿烂的太阳渐渐被一片阴云遮盖。
“我记得,你登国的那个时候是下了雪。”诸葛承难得从拓跋珪脸上移开一会视线看向了天空。
“现在看来,我死的时候应该是要下雨了。”
绝望在此刻终于赢过了冷漠,拓跋珪颤抖着嘴唇却哭不出来,偏偏太阳被阴云遮住后阴气上升,那些愈加嚣张的阴魂一个个在拓跋珪周围现身。绝望成了他们最好的养料,尤其是当它伴随着那位从未示弱过的君王一同出现时就显得愈加珍贵而美味。
阴魂们像等待盛宴开席那样高声欢笑,甚至凌空舞蹈起来,然而在这一片嘈杂的群魔乱舞里,拓跋珪依旧忽视着一切只是直直地盯着诸葛承。
虽然那些阴魂对于其他人来说并不可见,但诸葛承也能感觉到拓跋珪身边反常的阴气汇集。可是他什么都已经顾不上了,如今那些蜘蛛们都已经爬到了它们事先找好的山洞顶端的结构受力点上,只等着诸葛承主动下令或者魂契被动切断的那一刻引爆自身。
“二十五年了……”诸葛承虽然眼眶通红,但这一次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眼泪。
“从我第一次在晋阳城外遇见你算起,二十五年过去了,那一次我虽然在哭,天却放着晴;到如今既然天要下雨了,我就不该再哭了。”
“现在想想小时候的我真是荒唐,怎么会对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许了一个这么大的愿。
但好在上天垂怜,那个大愿里前半段我靠着自己的努力就快要实现了,至于那后半段,你也已经替我实现了。我自己的心愿已了,又看见了我们各自的儿子也有足够的能力和意志来继承我们的志向。既然我已经死而无憾,那就应该算是场喜丧了吧?”
尽管诸葛承试图用一种玩笑的口吻来淡化此刻的悲伤,但是眼泪还是无法控制地在他的眼眶里汇聚。正常人如果想要忍住眼泪,也许会选择抬头,但在诸葛承人生的最后时光里,他还是选择尽可能的多看拓跋珪几眼。
“我死以后,小魏就留给你了,虽然以后没了魂契它就再也动不了了,但拿回去放在你宫里当个塑像总还是可以的。这样的话,小魏最后归了大魏,所有的人和物就都在他们该在的地方了。”
那个他们最初见面时,连拓跋珪都觉得不对的演员安排终于在最后的时刻对了,诸葛承简直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死亡可以比他的更加功德圆满了。
“如果说最后我还有什么想说的话——”诸葛承说到这里突然笑起来,虽然他已经不再年轻,但此刻的拓跋珪依然能从那个笑容里看见最初吸引他的那种纯粹的天真。
即将卸下汉人的虎牢关守将重担的诸葛承,此时又变成了单纯的世家公子。一生浪漫的他小时候许了个不怎么像话的愿望,现在眼看着就快要成了;如今既然快要死了,他为什么不试着再许一次愿呢?
因为在下面那个正在看着他的人是拓跋珪,是胡人天生的帝王,是让诸葛承可以任性肆意地做他自己的那个人,也是能用一朝江山的名字去成全他那个不切实际愿望的人。所以此刻的诸葛承哪怕明知道接下来那个愿望实现起来难如登天,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对着拓跋珪说了出来。
“阿拓,这一生我很满足了,谢谢你,还有就是——”
诸葛承终于还是哭了,以前但凡他认真哭起来时看上去都很丑,唯独这一次,在刻意的控制之下,只流下了一滴眼泪的他,美得不似凡人。
“再会。”
但愿我们能在一个胡汉可以相容的世界里再会,下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帮你的。
诸葛承闭上眼睛双手握拳,在脑海里对着除了小魏外所有机关兽的魂契发出了自爆的命令。连同花弧所在的山洞的那只蜘蛛在内,所有的蜘蛛都在经由当世最强的机关大师精密计算过的炸点同时引爆,于是原本还算稳定的山体结构开始发生坍塌的连锁反应。
十几万人在自然的伟力面前不值一提,那些胡人的士兵绝望地看着巨大的石块从天而降,花弧保持着他的祈祷姿势,被三块巨石一同击中,祖先保佑了他,让他的死亡在一瞬之间,没有多余的半点痛苦。其他人的痛苦也不过是多持续了片刻而已,在一阵震天巨响里,这一段有人的山体整体塌方,而那十几万人被全体活埋,无一人生还。
这十几万人的死亡原本对外是没什么痕迹的,毕竟这年头也没有谁有能力挖穿坍塌的山脉好找到那些人的尸体。但此刻的虎牢关上,拓跋珪却奇异地看见了很多很多的血,可是他一个兵家人应该是看惯了血的,没道会觉得眼前的血刺目到可怕。
“呃……啊……”
拓跋珪嘴里哼唧着一些不成调的语音,似乎是身体各处连同嗓音一起不受控制,只唯有眼睛还是好的,所以也就有越来越多的血一起涌入眼帘。然后其它的器官也开始运作,拓跋珪的嘴巴尝到了血的味道,他的鼻子也开始闻到血的气味,而他的耳朵里,那些阴魂们开始了狂欢。
那个不可一世的皇帝终于垮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