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一些,原本他永远不会知道,这世上也没有人会知道的往事。
秋元志用天价的彩礼娶了个很漂亮的女人,小和山里传遍了。
女人叫井下绫,有一头很漂亮的浓密又顺滑的长发,烫了卷,穿着村里少见的时髦套装,踏着高跟鞋,不爱笑,也不爱说话。
一看就跟小和山格格不入。
她似乎也没打算融入这个村子,对邻居大多冷淡。
后来女人怀了孕,在小和山里长住了下来。她换下了时装高跟鞋,穿着宽松又舒服的棉布裙子,日日挺着肚子坐在秋元千惠的院子里晒太阳,同秋元千惠笑笑说话,大家又觉得,或许她只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罢了。
秋元千惠对井下绫很好。
有时井下绫也会恍神,对着秋元千惠说,“真希望你是我的母亲。”
这时候秋元千惠就会笑着摸摸她的头说,“我现在已经是你的母亲了啊。”
井下绫就会笑一笑,然后再次沉默着闭目晒太阳。
生下孩子那一日,秋元志手足无措地抱着孩子,满脸都是激动的喜悦,而她仍然没什么太多的情绪。
甚至秋元志问她,孩子取什么名时,她也只是平静道,“都好。”
她只是在秋元千惠摸她的脑袋说「辛苦你了」的时候,用脸颊去蹭秋元千惠的手,然后闭目流泪。
她轻轻对秋元千惠说,“对不起,母亲。”
秋元千惠的身体一直算不上太好,也许是照顾月子和刚出世的孙女过于劳累,秋元千惠病倒在孩子满月前一天。秋元志急着送秋元千惠去市里的医院,家里只剩了将将出月子的妻子和孩子。
就在这一日夜里。
井下绫敲遍了小和山每一户人家的门,以秋元奶奶在市里查出了急病需要一大笔钱为由,从每一个村民家里借走了一笔钱。
然后留下了还未满月的孩子,和一纸已经签好名的离婚协议。
秋元志报了警。
可是邻里信任,借的钱都没有借条,根本不受法律保护。说她是婚骗,可他们是事实婚姻,还有孩子。警方即使联系上了井下绫,对方拒绝见面,警方也无可奈何。井下绫再以感情破裂为由提出离婚诉讼,分居满两年,即可解除婚姻关系。
母亲躺在市里的医院,将将满月的孩子还独自在家。
焦头烂额的秋元志在病房里破口咒骂。
曾经所有的满腔爱意在这一秒都变成了荒诞与可笑。
在邻居吉田再一次打电话过来问他,孩子怎么办时。焦头烂额和满腔恨意的男人无比冷酷地说,“让她去死。”
秋元千惠第一次沉了脸,“阿志,不要胡说。”
她接过电话,温和有礼地向吉田致歉,又麻烦吉田代为转告村子里的每一户人家,钱方面不用担心,她会慢慢偿还。
秋元千惠没有在医院住太久就回了小和山,从此留下了天寒就会咳嗽的毛病。
秋元志却拒绝再回小和山,与井下绫的这一段婚姻,让他感觉奇耻大辱,无法再在小和山的众人面前抬起头。他决定前往京都工作。
他将孩子留给了母亲。
临走时秋元千惠问他,“阿志,孩子的名字,你取好了吗?”
秋元志扔给了秋元千惠户籍证明。他曾拖了一个月,想要给自己的孩子取上一个这世上最动听寓意最好的名字。然而最后,他怀着被欺骗被辜负的恨意,给出了这个名字。
秋元哀。
秋元千惠抬头看向甚至不愿多看孩子一眼的秋元志,“阿绫或许做错了事,但孩子没有,如果要把气撒在一个刚刚满月的孩子身上,那你才是笑话,阿志。”
她做主改了名。
秋元爱。
秋元千惠在小和山的阳光里轻轻摇着襁褓里的孩子,她目光柔和,轻轻地哄着孩子睡觉。
“我们小爱,也是有人爱的孩子。”
42|番外
秋元爱一日日长大,面容一日日肖似井下绫。一头如绸缎般黑亮的头发,安静不爱说话的个性,看人时总让人觉得冷淡。
几乎是幼年版的井下绫。
虽然怜惜她年幼没有父母在身旁,可小和山的村民们总是一看见她就想起井下绫,想起自己被欺骗的愤怒,想起这些年来一边抚育她一边卖晾晒好的草药来还债而以可见速度衰老下去的秋元千惠,在最后只能心情复杂地绕着她走。
大人的态度会很难控制地传导到孩子身上。
秋元千惠再一次听到孩子们从院门口经过的玩闹声,她看向十分安静坐在廊下,认真把一片又一片的白芨翻面的女孩。
“小爱为什么不和他们出去玩?”
才六岁,还留着乖巧的齐脖黑发的小女孩仰头看向奶奶,又看向院外,“他们没有邀请过我一起玩。”
秋元千惠慈爱地摸了摸小秋元的头,“小爱可以勇敢一点,你可以邀请他们一起,我们不一定要永远做等待的那一个啊。”
那天,秋元千惠没有去挖草药,没有去打理药圃。她去砍了些竹子,将竹条削的细薄,又细心打磨,编织了很多精巧又不会伤到孩子细嫩手心的小玩具。
在第二日的清晨,她一家家地敲响了小和山每一户有和秋元爱年龄相仿的孩子家的门。
就像那个晚上,井下绫一样。
只是,她是带着满满诚心做出的小礼物,弯下近些年已经有些佝偻的背,温和又慈爱地同那些孩子商量,“下次玩的时候,可不可以喊上我家小爱呀?”
这些小秋元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一日午觉过后,奶奶温柔地亲吻她的脸颊,然后跟她说,“小爱,勇敢地去交属于自己的朋友吧,奶奶很期待看见小爱与朋友们开心玩耍的画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