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又走了一会儿,铁衣不甘寂寞,把苇草拿在手里,低声道:“你说将军现在在想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望向前方。红衣黑甲的萧燚端坐在白驹上,江上吹来的风让她的发丝在空中飞扬。发丝在动,马儿也在动,但她看上去却安静极了,像是沉在水底的一块玉,甚至与春日艳阳下的勃勃生机有些格格不入。
所以看到这样的她,许多人都会忍不住地想:两个多月的押粮生活,终于磨掉了她的锐气?
自去年年底从永安归来,萧燚便受到了冷待。
镇南王萧重信既不让她回原来的飞虎营做统帅,也没有重新给她正式的军职,而是把她放到了内院,像寻常人家养女儿那样养着——甚至授意林晴烟替她物色家室合适的儿郎。
萧燚自然不干,不顾守卫的阻挠闯进萧重信的书房进行质问。
结果惹得萧重信大怒,当众抽了萧燚二十几鞭。最后是萧焱领来萧明蕴,萧明蕴哭着往上萧燚身上扑,才叫萧重信停了鞭子。
事后萧燚养伤养了半个月,伤愈时萧重信刚好面见新皇归来。
所有人都觉得,萧燚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还要大闹一场。
然而并没有。出乎所有人意料,挨了一顿家法的萧燚好像一下子学乖了,并未再跟萧重信起正面冲突。
她只是不停地去找萧重信,他在家时,她在他的书房门口一跪就是一天。他不在家时,她就追去军营,在主帅大帐前也是一跪一天,不管能不能见到萧重信的面。
就这样又过了半月,当萧燚以另一种方式成为三军热议的话题之后,萧重信终于主动找她谈话。
萧燚入主帅大帐的时间很短,不足半个时辰。从里面出来时,金甲跟铁衣才知道她领了辎重官的差,任务是带领辎重营为三军上下输送粮草、军械跟被服等物资。
金甲铁衣以及萧焱夫妇都为萧重信这一大材小用安排感到不解以及气愤,只有萧燚平静地接受了她的新职位。
接着她便开始领着金甲铁衣和辎重营的官兵往来于涵江南岸的各个驻军大营,替他们输送物资。时间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正熙元年的春三月。
“不知道是吧,我也不知道。”铁衣自问自答道,“从永安回来以后,将军就像变了一个人。”
说到这里,他自然想起永安城的故人。本该跟萧燚同仇敌忾恨得牙痒痒,然而扪心自问,铁衣却恨不起来。
那人虽然将他们耍的团团转,但从始至终,没有做过任何危害萧燚危害镇南王府的事。而且,他们将军最渴望的自由,也是那人给的。
最终,铁衣在心里为木良漪下定的评语便是——负心女!
她怎么能……怎么能那么过分,居然欺骗他家将军的感情!
都道男子多薄性,她木良漪的所作所为,半点儿都不亚于那些见异思迁的负心汉,薄情郎!
听到铁衣提永安,金甲立即斜了他一眼,警告道:“莫要再提。”
铁衣理亏地点点头,小声辩解道:“将军离得远,听不见。”
……
清晨,怜娘着一身素服,穿过攘来熙往的早市,来到了永安府衙门前。在刚上值的衙役或好奇或疑问的目光中,用纤瘦的手臂执起粗重的鼓槌,敲响了鸣冤大鼓。
“咚,咚,咚……”低沉而厚重的鼓声很快引得行人驻足,府衙门口迅速聚集了一群百姓。
万头攒动之中,从轿子里钻出来的永安府尹都要在小厮的护送下扒开人群往前走。
被衙役接到里头时,府尹挤出了一头汗。
“堂下何人?”他站在怜娘身后,指着仍在专心擂鼓的她问道,“擂鼓为何?”
鼓声终于停下,怜娘丢掉鼓槌提裙跪在地上:“民女有冤,求大人替我伸冤!”
“先报上名来。”府尹此时才喘匀气,当着一众围观百姓的面,中气十足地说道,“再说有何冤情。”
“回大人,民女现在的身份是越州乐姬,姓仓,单名一个怜字,人多唤我怜娘。”
“怜娘?可是贾楼那个花魁?”
“是,就是她,我从前去贾楼时见过她!”
“她有什么冤情?”
人群中有人识得怜娘,一石激起千层浪,于是认得的不认得的,全部七嘴八舌地开始议论起来。
“据我所知她的座上宾非富即贵,怎么也要跑到这里来鸣冤?”
“……”
“肃静!”永安府尹见此情形,对怜娘道,“你随本官入内来。”
怜娘却不肯起身,而是掏出备好的状纸高举在头顶,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道:“民女今日要状告当朝右相木嵩!”
“木嵩”二字音落,周遭静了一瞬。
永安府尹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告木嵩结党营私,在朝堂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在地方利用门下搜刮民脂民膏,大肆敛财。”
“二告木嵩无视法度,参与科举舞弊,卖官鬻爵。”
“三告木嵩不择手段陷害朝廷命官,我父李梦周乃前任户部尚书,因不慎撞破木嵩不可告人的秘密,木嵩便结同党羽一起罗织罪名,诬告我父贪污受贿,致我李家家破人亡!”
“四告木嵩卖国求荣,暗中……”
“住口!”回过神来的永安府尹险些惊厥过去,颤抖着手命手下衙役去阻止怜娘继续说,“给本官……堵住她的嘴!”
“民女有冤,大人为何不让我说?”怜娘看似柔弱,却一把甩开了前来抓他的衙役,大喊道,“四告木嵩卖国求荣,暗中勾结北真,里应外合,在朝弄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