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重信瞳孔微缩,脸肉微微颤抖。他张口,却迟迟没能发出声音。
两行泪水从他浑浊发红的眼睛里流淌出来,仿佛两条引线,勾出了无限颓丧与痛苦。伤病都没能让他显出老态,而萧燚只用几句话就做到了。
霎那间,仿佛有十余载的光阴从他身上掠过。他不再是号令三军的威风凛凛的统帅,而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行动不便的老人。
萧燚忽然心中一酸,忍不住撇开视线。
她想上前替萧重信擦掉脸上的眼泪跟鼻涕,又怕伤到他的自尊。踌躇片刻之后,放弃了这个想法。
“你准备……怎么处置你大哥?”
说实话,一定会刺激到他。
但萧燚不想撒谎,而且知道即便瞒得住一时,事后萧重信总会知道的。
“城门之上,斩首示众。”
“你……你……何至于此啊!”萧重信嚎啕大哭,“连个全尸你都不愿意给他留吗?那是你大哥啊,一母同胞的亲兄长。你小时候,他经常抱着你……抱着你玩……玩耍……”
说到最后,萧重信仿佛已经看到了儿子的尸身横在了他面前,伏枕痛哭,再难说出连贯的话。
萧燚偏着头,双睫盖下,两行清泪自眼中流出。
她抬手拭掉泪水,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平复了须臾,才开口道:“做错了事,就要为之付出代价。”
她没有正面去接萧重信的话,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萧重信也听出来了,哭声更加悲切无助起来。
“父亲好生修养,萧燚告退。”
萧燚手掌交握,躬身向萧重信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开。
“你……站住!”
萧燚顿足。
再次转向萧重信。
“你早就生出夺权之心,想要取代我成为十万守备军的主帅,这一点我没有冤枉你。”萧重信粗喘着,因为刚刚痛哭过而发声不稳,“萧燚,你敢不敢承认?”
“我承认。”萧燚道,“我从未否认过我有这样的想法,有何不敢承认?”
“你……”萧燚的坦荡,叫萧重信一时语塞起来。
想了半天,他才想出一个词:“狼子野心。”
听到他用这样的词形容自己,萧燚反倒轻松起来。
她确实不是一个好女儿,既算不上孝顺,也称不上贴心。如今被萧重信指着鼻子骂,她不生气,也不委屈,因为萧重信说的是事实。
“我不会为自己开脱。”她道,“但是我想告诉父亲的是,我的能力,配得上我的野心。”
“父亲,您已经老了。”
这种老不是指的年纪或体力,而是思维与心态。
萧重信已经不再适合继续担任一支军队的统帅。
“你……”萧重信受到了冒犯,“逆女!”
他捞起枕头朝萧燚砸过来。
但是这一击既缺乏力气又没有准头,不止砸偏了,落地的位置也远远没到萧燚站立的地方。
“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滚,滚出去!”
萧燚的目光在他身上定了定,继而转身,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萧重信的视野里。
萧重信伏在床边,视线追逐着萧燚的背影,直至看不到。他先是双目放空,看上去像是怔愣了片刻。
继而再次悲从中来,小声悲哭起来。
第144章 和谈
日暮时分,萧燚在城门口接到了自永安而来的和谈队伍。
“有劳萧将军亲自来接。”一起骑马行在队伍前头的木良泽跟齐辙未下马便朝萧燚拱手致礼。
萧燚回礼,道:“你们二位一同过来,看得出官家与娘娘对此次和谈的重视了。”
其实在秦虎被俘的第三日,北真便向大周送来国书,北真的小皇帝在信中言明,北真与大周的停战协议仍旧算数,他们无意打破双方之间的和平。总之,和萧燚预料的一样,他们把这场败仗归结到了秦虎一个人头上。
虽然大周的态度与其不谋而合,但是此次是他们败了,大周作为战胜方,拥有拿乔的资格。
于是乎,北真使团半个月前就抵达了黄石城,而大周这边却不慌不忙,慢慢悠悠,派遣的和谈人员直至今日才姗姗来迟。
“所谓人多势众。”木良江与萧燚算是老熟人了,说话自然没什么拘束,他勒停马儿,道,“既是来吵架的,多一个人多份力。”
萧燚很给面子地勾了勾唇,望向后方堪称浩荡的队伍,人确实不少,那几辆马车里,坐的应该都是会吵架的。
“天色已晚,先进城安置吧。”她对木良江道。
怎料话音刚落,那几辆马车停了下来,车门陆续打开,数名穿着文官袍服的人纷纷下车朝她走来。
萧燚不解地看向木良江,这是哪一出?
木良江笑着解释道:“太尉大人大约忘了自己的职衔比我们所有人都高,您亲自来接,他们怎敢继续坐在马车里不露面?”
熟人见面,他又知道萧燚向来不拘泥于繁文缛节,所以原本没打算下马。
这一下,不下也不行了。
接下来,这群一半来自鸿胪寺一半来自礼部的官员可算是让萧燚见识到了什么叫繁文缛节。
顶着寒风一番寒暄下来,夕阳早就被冻得跑没了影儿,一群人直到夜幕降临才终于开始进城。
进府第一件事,礼部官员宣读官家谕旨。
除了卧病在床的萧重信,镇南王府上下老小纷纷出来接旨。
旨意的内容在所有人预料之中,萧重信无法继续担任统帅,边关总要有个新的主事人。而在此战中立下大功的萧燚顺理成章地接过帅印,女少帅变成了真正的大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