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回府
自那日宫宴归来后,沈稚始终闷闷不乐的。柠香橘绿想尽了法子,都难使她真正展颜,顶多敷衍地勾勾唇角而已。
暮春午后,蝉鸣声不止。橘绿招手唤来小丫鬟,轻声交待,“郡主刚刚焚了凝神香,你找几个身手利落的小厮,快快将这些恼人的蝉儿都粘了去。动作轻快一点,不要吵嚷。”
小丫鬟点头。
柠香刚从外面回来,大步流星从两人身侧挤过,高声连呼,“小姐!小姐!”被橘绿一把扯住了袖子,连连使眼色。柠香仍压抑不住喜悦,笑着按住橘绿的手,“小姐,好消息呀。”
屋内只传来调琴的弦声。
柠香低头抿了抿嘴,高声道,“小姐,少爷他们就快回来了!这两三日便到。”
琴声顿止。片刻,传来沈稚清悦的嗓音,“当真?”
“千真万确呐!少爷他们尚在路上,先遣了东山快马跑回府中报信,如今他人已到前院啦。”
顷刻间,沈稚已从内室出来,衣裳上仍沾染一点沈木药香的淡淡熏焚之气。她也顾不上再换一身,径直顺着水阁廊道走向汀荷院外,“我看看去。”
橘绿连忙跟上。
柠香笑逐颜开,“竹雨丶蕊雪,咱们都去小厨房准备,一会儿小姐回来,兴许就有胃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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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稚到前院时,不止母亲穆海瑶和大伯母都在,便连一向深居佛堂的老祖母也已上座主位了。沈媛因住得远丶得消息慢些,姗姗来迟。看也不看沈稚,只向穆海瑶行了半个礼,便站到老夫人身后去了。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继续说。圣上下旨,封瑞哥儿做了个什么官?”
东山恭恭敬敬,“回老夫人,圣上下旨犒赏军士,所有有功将士具以军功按阶封赏。瑞少爷是此次平叛的首功,按南朝律应以军功上呈北枢密院,再由圣上钦旨颁赐。因而此次封功大赏中并无瑞少爷的名字。”
候夫人一怔,“瑞儿的封赏也由北枢密院初拟?不需避嫌吗?”
东山无奈叩首应是,“旨意确是如此啊。”
老夫人淡淡扫了她一眼,“定国候为官方正,向来秉公。所谓举贤不避亲,圣上既信任他,让老子给儿子请功,又有何不可呢?”
穆海瑶勉强笑笑,“母亲说得是。”
老夫人得了准信,不耐久坐,便回佛堂静修。留下穆海瑶拉着沈稚一起,可算逮到个回来报讯的活人,把东山从头到脚丶仔仔细细地审了个透彻。
*
长媳文氏将老夫人送至静萱堂后,便行礼告退。
“你随我进来。”
文氏一瑟,低头小声应道,“是。”
沈媛亲热地挽着她的手,“大伯母请坐,我去给你们泡茶。”随手关上了门。
老夫人目光深沈,“这次侥幸,沈瑞的封功是由北枢密院初拟…我虽一把老骨头了,可还压得住定国候,不许他给沈瑞请封世子。可下次呢?嗯?我还有几个年头可活?”
“你也要争气一点。”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由着这本该是我容之的爵位,最后落到瑞小子的头上去?”
“你本是我娘家的侄女儿,前瞧万选的挑出来,竟还是看走了眼。怎么如此的不中用?竟一个儿子也生不出来!”
文氏只诺诺地听着,心中酸楚难言。丈夫都心灰意懒上山修道去了,她纵有天大的本事,一个人也生不出儿子啊。况且如今她年纪也不轻了,更是无心去想那些。
可老夫人却不容她逃避,“你给容之写信,叫他回来。三月之内,容之若还不肯回家,你便上山去陪他吧。也算夫唱妇随。”
文氏愕然。
老夫人冷笑,“怎么,嫌山上清苦,不愿去?那便将妻位空出来,我也好趁着还有口气在,给容之续弦再娶。你这当媳妇的如此狠心,敢绝我儿之嗣。我这位做母亲的,却舍不得容之这一房就此断了香火。”
“你仔细想想,好自为之罢。”
*
文氏从静萱堂出来,只觉得头目森森,冷汗不知不觉竟湿透了衣裳。
她岂会嫌山上清苦,不愿去呢?她早就想去了!若不是为了两个女儿……
她的女儿们命比她好,嫁得也都好。她们是从定国侯府出的阁,婚后亲戚间的节礼往来,侯夫人也从不吝啬。两边面上都十分好看。
只要她厚着脸皮住在定国侯府一日,两个女儿的娘家就是定国侯府!侯门深似海,外人怎会知道内情呢。更不会知晓她是如何狼狈地夹在老夫人和侯夫人之间,左右为难的。天知道,她连出一次门都要思量再三,左右犹豫会不会惹人嫌弃的。
可倘若一日,她不堪忍受,也上山修道去了——
父母俱都出家,两个女儿怕是立时就要成为都城贵妇们的笑话!
她们在婆家又要如何自处呢?
至于生个儿子去争爵位……她想都不去想。老夫人年事已高,侯府如今的当家人是侯爷和侯夫人。定国候战功赫赫,侯夫人掌家多年,深得人心。沈瑞锋芒初露,更别提府中还有一位郡主呢。
大局早就定了。她一个寄居且无子的媳妇,妄想都没
有凭借。若是得罪了当家人,翌日老夫人仙去后,谁来庇护她的两个女儿?婆母嘴上说着如何疼爱长子,实则根本不为长子的两个亲女儿考虑……
文氏忍着哭泣,定下心来。她是万万不能上山的。可也不敢去死,倘若真腾出了位置,婆母保不齐真的要给丈夫续弦!到时候定国侯府的长房若闹出什么笑话来,受牵累的还是两个嫁出去的女儿啊。
文氏想着想着,渐渐站住了。不行,她这次不能再忍让了。有些话,得和婆母说个明白!
刚一回头,便撞上了沈媛。
三小姐笑吟吟拉住文氏,“大伯母何故这般伤心呢?不如让媛儿帮你想想办法……”
*
沈稚头昏脑胀回到汀荷院时,小丫鬟们都围在院角那口足有两人合抱的大水缸前,热热闹闹挤做一团。连她回来了都不曾瞧见。
柠香怀中抱着个大铜壶滴漏,小丫鬟们则连连惊呼,一齐屏息数着,“一刻一七二丶一刻一七三……”
忽然,随着“哗啦”一声水响,一个人竟倒挂着从缸中弯身而起!
原来他之前一直倒悬着浸在水中。此时勾在缸沿上的双脚用力一蹬,腰腹瞬时发力,整个人便如一柄利剑疾刺而出……
大水缸犹自被震得左摇右晃丶咚咚声还未止绝,那人便已飞身回转。手中不知何时摘了一枝条的小桃花。那人随手将枝条抛给柠香,胡乱擦擦脸侧的水滴,“如何?这回相信我湖下潜行,闭气一刻钟,这才取了那叛匪的首级吧?”
小丫鬟们纷纷拍掌叫好。柠香犹自憋红了脸撑着,“可大家都说匪首是瑞少爷斩的……”
阿蛮随意地挥挥手,“嗐。那是给朝廷的奏报!头功当然得记给沈瑞。我一个侍卫要它何用?不信你们就去看看北境军中咱们自己的军功簿子。那上面才记得条条分明呢。哎,闲话少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小姐近日究竟因何而不快?快说,可不许再推脱了……”
柠香瘪了瘪嘴,擡起头还未等说话,便发觉阿蛮呆怔怔的丶似乎已经痴了……
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一看——
沈稚正站在廊下笑吟吟望着她们呢。
*
几月不见,阿蛮又长高许多,也晒黑了。麦色的异族少年看起来极有野性,剑眉斜飞眼眸深邃,鼻梁如剑刻般高挺笔直。燕云之地风霜凛冽,吹走他从前稚嫩的婴儿肥,还给沈稚一个风神俊秀丶恣意潇洒的翩翩少年郎。
小丫鬟们纷纷矮身行礼。柠香一拽阿蛮,他才醒过神来。俊朗的眉目瞬间舒展开来,神色惊喜至极,“阿蛮给小姐请安!”
疾步上前,还未等跪下去便被沈稚一把扶住手臂,“傻阿蛮,你如今已是昭武校尉,论旧例也可敬称一句‘小将军’了。以后切莫再轻易下拜。”
阿蛮顺势起身,腼腆笑笑,“什么昭武校尉,不过虚名而已。况且军中事务我已辞了,归来仍是小姐侍卫。”
沈稚瞬间惊住,“你说什么?”
阿蛮无奈揉揉鼻子,压低声音提醒道,“我的小姐!当初送阿蛮去军中那是为了避祸啊。短短几月,想来安乐公也不会就忘了仇怨……我以奴隶之身投军本就不合律了,再立个功丶当个昭武校尉,没事儿就去兵部或北枢密院晃荡几圈,还不得活活气死了他?到时候给小姐和侯爷惹了什么麻烦,就不美了。”
沈稚气急,“我岂会怕他?”
阿蛮连声安慰,“不怕不怕,小姐怎么会怕区区一个安乐公呢。是我!是我怕空挂一个劳什子虚职,领不着俸禄不说,倒丢了堂堂长平郡主贴身护卫的正经差使!那才叫得不偿失呢。”
沈稚恨不得锤他!蹙着眉气鼓鼓的,腮边玉瓷般的肌肤因气血浮动而泛出微醺的色泽,好似初雪新融,一时煞是好看。
阿蛮眸光慌忙垂下,笑着哄劝,“小姐莫气,阿蛮此行给你带了礼物。小姐瞧见一定欢喜。我这便去取来!”
“不急。”沈稚已慢慢缓和过来,轻声说道,“先换了你这一身湿衣服!成什么样子…”
阿蛮这才惊觉自己穿的衣服早就被水浸透了。此时袍角还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呢。
他尴尬地后撤一步,不使湿意沾到沈稚。视线瞄到沈稚手指上的水珠,一顿,而后自然地拉过沈稚小臂。熟稔地轻轻解下臂钏中的巾帕,几下服侍她擦干净了。
再随手扔给柠香。
“小姐稍待片刻,阿蛮回去更衣,去去便来。”
沈稚点头,“一会儿直接去书房找我吧。”
阿蛮瞬间踉跄了一步,难以置信的回头望她。熟悉的金棕眸光又惊又惧,竟有几分大型野兽畏威时的可怜兮兮。
沈稚不由得莞尔,“不是要罚你。”
阿蛮松了口气,“是。”
大步离去了。
那背影看起来,颇有几分军中将士们的杀伐之气。
沈稚欣慰勾了勾唇角,忽然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几个月不见,阿蛮似乎又长高了一点?”
柠香先是重重点头。橘绿又伸手比了半只手掌大小,“奴婢瞧着,大概是长了这么多呢。”
小丫鬟们也纷纷点头。
柠香倒抽一口凉气,“天呐,真有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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