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1章 两个红衣新娘
华府成亲, 张灯结彩,窗面上贴了对儿囍,喜气洋洋。
黄道吉日, 宜迎亲,宾客来往络绎不绝。
“恭喜!恭喜华少再添新人!恭喜华老爷!”
来人皆拱手道贺, 笑盈满面。
在凤城,华府乃是一大豪商,华老爷膝下仅有一个儿t子华雨生, 对其宠爱有加。
就算是这样的门第, 见到邵家大少前来, 也是要亲自上前迎接的。
华老爷带着儿子满脸堆笑接了邵英平的礼,客气寒暄:“想不到您亲自来了, 快请上座。”
因着邵英平的到来, 喧杂纷嚷的大院中难得安静了片刻,无人不知这位邵家大少是刚从外留洋归来的金贵人物,邵家乃百年世族, 几年前在清兵入侵时举族参战,保下了全凤城百姓的命,他们所有人都记得邵家这份恩情。
刚入了秋, 天干物燥, 邵英平穿着西装,外披了件大衣, 这样的穿搭在如今的凤城并不多见。
院里的绝大部分人, 还留着辫子, 只有邵英平一个剪了利落短发,眉眼英气袭人,周身气势比华老爷还要凛冽几分。
周围人不大敢说话了, 只等邵英平落座,开口说了句:“请随意。”
他们才慢慢又恢覆了热闹喧嚷的样子。
“大少!”华雨生全然没了迎客的心思,他坐在了邵英平身边,满眼好奇,“你看着像是全然不一样了,模样倒是没变,留洋好玩吗?”
邵英平垂眼,父亲交代,凤城如华府这般肯周济穷人的豪商凤毛麟角,现在外面不太平,他们内里的这些人更该联合一气共同对外,这便是他今日来的目的。
“尚可。”邵英平斟酌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华雨生对邵英平的生分并不在意,而是继续问东问西。
“那你有坐大轮船吗?”
“可也成亲了?打算什么时候办酒?”
“外国妞是不是比咱们的好看?”
邵英平被问得有些烦,不过幸好吉时到了,新娘子被请了出来,华雨生一脸不甘地被拉走拜堂成亲。
今天的天气不算晴朗,反而阴云密布,不过要下雨也难。
邵英平站在一侧,看着华雨生带着新娘拜堂。
“一拜天地!”
嗡…嗡嗡……
他觉得自己脑袋里好像有什么在响。
“二拜高堂!”
新人转过了身,堂上坐着华老爷与华夫人,邵英平用力眨了下眼——他看着他们跪下,可所拜的高堂突然成了灵位,那张漆黑的案桌上还放着两张黑白照片。
邵英平退了一步,为何他在华雨生身侧,看到两个盖着盖头的红衣新娘?
“等一下!”邵英平出声,他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礼节,大步来到堂中,一把将华雨生拉了出来。
然后定睛再看,华雨生身边分明只站着一个新娘子,而刚刚看见的那个,仿佛是他的错觉。
“大少,怎么了?”华老爷急忙问出声,脸色也有些古怪。
婚仪被贸然打断,可是不吉。
邵英平退了两步,他揉了揉眉心,才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是看错了。
“抱歉。”邵英平松开了华雨生的手,退到了一边,“是我看错了,稍候会让人来补上歉意。”
“无妨无妨。”华老爷笑着摆了摆手,“大少客气了,来,继续。”
再误了吉时可不好。
“二拜高堂!”
一声喊了下去,原本还端端正正坐在这里的二老突然成了棺材,一口黑棺锈迹斑斑,而华雨生早已磕下头去。
邵英平瞳孔骤缩,又退了半步,他看见那个多出来的新娘回了头,眼里全是血,阴仄仄地瞪了他一眼。
“夫妻对拜!”
华雨生弯身与新娘作揖,而他身后那个新娘在此时一下子跳上了他的背,紧紧扒着。
“哎哟!”华雨生摔了一跤。
“怎么丶怎么会这样!”华老爷猛地站了起来。
华夫人担忧地问:“雨儿,你可有伤着?”
华雨生摇了摇头,一脸纳闷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嘟囔:“真奇怪,突然觉得身子好重。”
这一幕好似幻境一般,邵英平真真切切看着那女人紧紧扒在华雨生背上,血也顺着脸流在他背上,咧开了嘴,仿佛能听见她在笑。
可周围无人有半点反应,就好像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一般。
婚仪接二连三出了岔子,华老爷神色难看,不过好歹也在吉时内顺利完成了。
新娘子被送入洞房,盛宴开始,觥筹交错,唯有邵英平被惊出了一层冷汗。
他刚刚看到的那些是什么?邵英平确信,他不是出了幻觉,可为何满堂上下就他一人有此反应?
邵英平懵然入座,还没等缓过神来,就听见席间有人窃窃私语,声音很低。
“这华少爷可算再娶了,二十几岁的年纪,膝下连孩儿都没有一个,算怎么回事啊。”
“嗨,你可真别说,这华少爷真是难见的情种,不过啊,他头先娶的那个,也忒晦气。”
“算了,别说,忌讳着呢。”
寥寥几句,邵英平听得格外清楚。
今日之前,华雨生还娶过亲?
婚宴刚刚开始,前院就不见了主人,其馀宾客并未注意,可邵英平却觉得奇怪。
他留洋归来,本不该信什么鬼神之说,可今日所见实在叫他无法不去多想。
邵英平很清楚,今日华雨生娶的是谁,这年头布料生意难做,凤城有个柳老板碰巧接了笔大单发了家,邵家的人查过,买他布料的是军中的人,长期生意。
柳家生意蒸蒸日上,膝下有个女儿,便是今日的新娘。
他来之前,没人告诉过他华雨生此前还娶过一位妻。
这件事在邵英平心里扎了根,他想弄个明白,酒没喝多少就离场了,殊不知他前脚刚走,华府就有了这样一场对话。
“你说,那邵英平……可是瞧见了什么?”
“胡说八道!光天化日之下,他能瞧见什么?”
“可我瞧他当时神色不对,口中还说了一句,他看错了。”华夫人在屋里踱了几回步,“我瞧他当时把雨儿拉开的时候,面露惊惧,实在很是奇怪。”
“你我也算看着邵英平长大,这孩子性冷,你又不是不知,若不是真有什么事,他不会那样乱了规矩。”
华老爷手里的两个铁核桃转了又转,摇头:“那先生分明说了,三年一过,灾祸必除,昨日是七月廿八,满打满算三年整,不可能出什么岔子。”
华夫人手里拿着串佛珠,乌黑的檀木,成色极佳。
“会不会……是咱们太心急了?要不要,再找那先生来看看?”
华老爷站起了身,说:“就算要找,那也是过两日的事,这几日府中人多眼杂,还是不要节外生枝,雨儿那边,只管瞒着。”
“是,是。”华夫人对着西南角的位置拜了拜,“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行了,我去会客,你让雨儿也赶紧到前厅来,把客人晾着算是怎么回事。”华老爷吩咐一句,出了堂屋。
天一直阴着,邵英平回到家中时,弟弟还未从学堂回来,母亲应在三楼休息,邵英平没去打扰,只是叫来了家中的管家邓伯。
邓伯年轻时是教书先生,四十五岁那年被流窜进城的土匪用枪打瘸了一条腿,没多久就卸任另谋生路,如今在家已有十馀年了。
“大少。”邓伯叫了一声,“您回来得早。”
“观了礼便回了。”邵英平垂眼,“有件事,想问您。”
“我今日听说,华府三年前已经娶过一个,是怎么回事?”
邓伯顿了顿,道:“这事发生在您刚出去不久的时候,华府给华少爷说了亲,是个平头百姓的女儿,听说是两情相悦,华府无奈才应了这门婚事。其中细节外人也不知多少,只知道新婚当夜,那新娘上吊了。”
邵英平一顿,果然死了。
“听说华少爷悲痛欲绝,哭了一夜,为那女人还三年未娶,华夫人好生劝了许久,今年才松了口。”
“那女子是何人?”邵英平问。
邓伯回忆了一番,摇了摇头:“记不大清了,结婚那日我也在场,隐隐约约听见旁人称她为张氏。”
“名字呢?”
“不知道。只知道她姓张。”邓伯想了想,又想起什么来,“对了,似乎还在外面唱过几日曲,时日不多,她爹张远之前是戏班班主,只是女儿死后,没多久也就闭眼了。”
邓伯知无不言,这件事虽不吉利,但在凤城也不是什么秘密。
“我知道了。”眼见再问不出什么来,邵英平转了话头,“邓伯,家里的旧报纸放在何处?三年没回来,凤城有些什么事,我想看一看。”
“我去给您拿。”邓伯转身。
没多久,一摞子报纸被抱进了邵英平的书房,他让邓伯关上门,开始在这些旧事中一页页翻t找。
找了很久,才从夹缝中找到半页关于当年婚事的记载。
七月廿八,华家新妇张氏悬梁自尽,原因不详。后华家请人做法事,超度亡魂。
如此简短的两句话,依然没有那张氏的名字。
邵英平又仔仔细细找了几页,然后在他离开之后没两月的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悦来茶馆又添新人,戏班主张远调.教出一副好嗓。竖排的字旁还附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子螓首蛾眉,婉约动人,照片下方印着她的名字:阿莺。
邵英平伸手去触,却见那女子将眉一耷,眼下流出两行泪来。
他一怔,又眨了下眼睛,照片还是原来的模样,仿佛刚刚看到的一幕仅仅是个错觉。
她叫……张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