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章 张氏
那是张氏的脸。
邵英平贴身的口袋里, 就放着那张他从报纸上裁下来的照片,他很确定这一点。
张氏死在了新婚之夜,都说是上吊而死, 可她嘴里为何会没有舌头?
这条长廊上空荡荡的,秋风瑟瑟, 还不算天凉,邵英平竟觉得浑身发冷。
这绝对不是幻觉,邵英平原本笃定, 他在拜堂时所见那一幕八成是有何人在装神弄鬼, 可刚刚那一幕太过真切, 却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梁秋山与华雨生神色平平, 若真是人为, 怎可能做到如此?
难道真是怪力乱神?
“福延呢?”梁秋山道,“据他所说,当时他应是完全清醒着, 我有几句话想问。”
华雨生给远处跟着的丫鬟使了个眼色,让人去叫,然后问梁秋山:“秋山, 你看出什么没有?春寿是自缢吗?”
“这个, 还得仵作验完尸才能有定论,不过……”梁秋山站在栏杆上, 摸了摸挂过绳子的位置, 说, “摩擦的痕迹几乎可以说是没有。”
“那丶那是什么意思?”华雨生问。
邵英平:“就是说,春寿死时并无挣扎。”
这就不符合常理了,按理来说, 就算一个人是自缢而死,但因为求生的本能,在濒死的时候还是会疯狂挣扎。
“英平。”梁秋山转过了身,“你说,春寿会不会是死后才被绑上来的?或者说是昏迷之后?”
邵英平深吸了口气,断定:“春寿定是他杀。”
“尸体颈部的勒痕是向后的,若是自缢,因为自身垂直的缘故,受力向下,绝对不会造成现在春寿所呈现的勒痕。”邵英平道,“他绝对是被人从身后勒死,挂在了此处。”
“啊??!”华雨生大骇,“那天我虽醉酒,可起初他们二人扶我的时候我还是清醒的!前半段路一直是福延和春寿在搀着我走,我很确定,就只有他们两个!难道丶难道真的有鬼!?”
“你不要胡思乱想。”梁秋山道,“婚宴那日人员进出繁杂,可以说若有谁想杀春寿,那天是最好的选择,这世上怎会有怪力乱神之说!”
“你说对吧?英平。”梁秋山道。
邵英平抿紧了唇,未置一词。
此时正好福延来了,那日婚宴上,邵英平见过福延,短短几日未见,福延看上去精神涣散,双眼更是布满了血丝,可见他这些日子未曾睡过一个好觉。
“福延。”梁秋山出声,“详细说说,那天你的所见所闻。”
“那丶那天,我和…春寿一起搀着少爷,往丶往房里走,可突然……少爷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我想背他,但是被压趴下了,少爷一直在说他身上好沈,我丶我想让春寿给我搭把手,可一回头…他丶他不见了。”
一番话被福延说得哆哆嗦嗦,战战兢兢。
重?邵英平垂眸,他禁不住想起拜堂时,他亲眼看见那女鬼就趴在华雨生背上。
当时,华雨生也说身上沈。
“府上的人说听见你惨叫,你叫什么?是不是看见了什么?”梁秋山问。
邵英平不禁看了他一眼,梁秋山这小子还说无法调查,可其中细节他知道不少,看来一开始就是有备而来。
“我丶我……”福延却噤了声,吭了半天,说出一句,“我就是害怕。”
梁秋山眯了下眼,追问:“你可看见了什么人?”
“没有!没有了!”福延道,“当时那条路上,就丶就我和少爷,我甚至连春寿是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
“可当时那条路上只有你们三人。”邵英平开了口,“没道理少了一个,你连察觉都不曾有。”
他一边说,一边细看着福延的表情。
“是不是当时,还有一个人,走在你们身侧?”
“啊啊啊!!”福延突然跪了下来,拼命抱住自己的头,“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他抖如筛糠,惊恐异常,只咬死了什么也不往外说。
梁秋山看着福延这样子,知道今天再问他也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便转而问华雨生:“雨生,我们能在贵府其他地方看看吗?”
华雨生想了想,说:“中院那边是我爹娘所在,只要不去那边打扰,其他地方请随意。”
“多谢。”梁秋山站直了身,道,“英平,你陪我一起吧。”
邵英平知道梁秋山这是有话单独跟他讲,擡脚跟了上去。
“我们先去春寿房里看看。”梁秋山说着就往外走。
华府很大,这是华家祖宅,已经历经百年之久,邵英平幼时听父母讲过,华家这宅子是前朝皇帝所赐,雕梁画栋奢华不凡,而今一代代下来,华家虽已从商,宅子也没落不少,可还是难掩昔日辉煌。
自从新政推行后,丫鬟小厮的身价翻了一倍,许多大户人家的招收的杂役也减量不少,华府所有的杂役都住在一个院子里,包括寿春也是。
这院子离前门不远,邵英平与梁秋山一路走来,只见几个零星的下人,都很小心地望着他们,并未上前。
“那福延,你觉着如何?”梁秋山压低了声音问他。
“应该是见着了什么。”邵英平道,“或者说是见到了凶手。”
梁秋山顿了顿,问:“英平,你可信鬼神?”
天色阴沈,前后无人,偌大空旷的华府刚刚发生过人命,梁秋山这一问显得格外诡异。
“什么意思?”邵英平站正了身,他有近一米九的身量,压了梁秋山半头,目光迫人。
梁秋山见他这样,摇了摇头,苦笑着道:“你这么警觉干什么,我又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件事,你可能不知。”
说话间他左右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他才接着道:“其实当年,华雨生的新妇张氏死后,我也来过华府。”
邵英平的右眼莫名跳了跳,他问:“你查到什么?”
“当时,我是跟着我的老师来的,还是个刚入警署的毛头小子,对查案这方面实在不算有何心得。不过……我找雨生说话的时候,不经意瞥见了那张氏的尸体。”
梁秋山眉头紧锁:“你猜我见着什么?那张氏的死状,与今日的春寿像极,尤其是颈间那道勒痕……当时的警署还没什么威慑力,我们也只是例行查问了一下,华府不允,我们也没法查看张氏的尸身,不过听了你今日的话,我越想越觉得,那张氏像是被人从身后勒死的。”
“你是说她颈间的勒痕也是向后的?”邵英平道。
“没错。”梁秋山笃定,“当时那几个小厮匆匆走过,我只来得及看上一眼,她脖子上的痕迹分外清晰,且……张氏纵然横死,到底也是华府少夫人,尸体竟就这样抛头露面被一张草席随意擡着,我觉得奇怪。”
“而且你知道最瘆的是什么吗?”梁秋山挺直了身,眼尾上挑,似乎笃定了要卖邵英平这个关子。
邵英平看他一眼,道出心中猜测:“她当时,还穿着嫁衣?”
梁秋山惊了一瞬,诧异:“你怎么知道?”
“……”邵英平摇了摇头,他怎么知道?他看到了。
“后来呢?”邵英平问。
“张氏被火化了。”梁秋山答,“你也知道我们凤城的规矩,横死之人都要火化的,老一辈更是迷信,定然也是如此。”
邵英平叹气,他想了想,问:“你说,会不会当年杀死张氏的凶手,与杀死春寿的,是同一个?”
他试着猜测,但凡有一点可能,邵英平都不想将此事断定为鬼神之力。
即便,他已t亲眼见了怪象几次。
但刚说完,他又摇了摇头:“不,不会,凶手实在不必时隔三年以同样的手法杀第二个人,这无异于增加自身的嫌疑。”
可那张氏为何会突然现身呢?会不会是她对华雨生馀情未了,见华雨生再娶,心生不悦了?
不,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留洋三年,怎么反倒比之前更加迷信了。
邵英平摇了摇头,正想叫梁秋山不要再猜了,先去杂役房看过不迟,转头一看,却见原本应站在他身边的梁秋山,已不见了。
邵英平顿了顿,正此时阴风四起,正对着邵英平的那扇大门被吹得叮咣作响,他有种感觉,好像自己已然身处一个单独的幻境之中,连周围的白墙黑瓦都变得扭曲起来,好似歪歪扭扭,又好似并无异常。
邵英平环顾着四周,一边走一边寻找出路。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似乎遇到了鬼打墙,不论他从哪一个门出去,最终都会回到这里。
挣扎了几次,邵英平站定,朗声问道:“你有事要找我吗?”
问出的话却无人回应。
过了一会儿,邵英平又问:“你是否有何冤屈?”
“张姑娘,我可以帮你……”
“伸冤”两个字还未说出口,邵英平便明显觉得身上一重,有什么,趴在了他的背上,脸颊也跟着发痒,他知道,那应是这女鬼的头发。
拜堂时所见的那幕再度袭来,邵英平不禁头皮发麻。
此时一双冰凉彻骨的手,一左一右搭上了他的肩,邵英平微微侧目,他看见了,那是一双泛着乌青的女人手,长长的指甲里藏纳着污泥。
邵英平的呼吸沈了沈,他身形不动,就这样站着,只觉得有一股寒气在一个劲往他脖子里灌。
他将手探往身后,摸到一片虚无,至此,邵英平确信这不是什么人的障眼法。
他的身上,的的确确趴着死去的张氏。
交错的鬼手摸向邵英平颈间,而且在不断收紧。
邵英平察觉到女鬼的意图,滚了下喉咙,慢慢开口:“寿春,可是当年将你杀害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