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冰薄荷
听见许远哲的这句话,馀越终于没有再去拿那瓶酒了。
馀越知道许远哲明明身为高三生,却还要在外面打工,一定是家庭环境很困难,所以他当然不敢拿别人的工资开玩笑。
许远哲把那瓶酒放回了冰柜里。
馀越看见烧烤店里都已经没人了,老板估计都下班了,留许远哲在这边收拾东西。
他往里走了走,犹豫着问:“你们已经……结束了吗?什么东西都没得吃了吗?”
许远哲在馀越身后,刚刚将冰柜挪进店里。
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手撑着冰柜,问馀越:“想吃东西?”
馀越转过身来,点了点头。
许远哲道:“在这儿等着。”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馀越楞了楞。
他不知道许远哲要去哪儿。
馀越半夜睡不着,出来走走,本来也是因为心情不好,想看看有没有地方能够让他“借酒消愁”,结果周围唯一认识的地方,就是学校附近的这家烧烤店了。
既然许远哲要他等,馀越就搬了一张椅子,坐在那儿乖乖地等了。
桌椅都被许远哲擦拭得很干净。
馀越用手轻轻抹了抹,确定干净以后,就把手放上去了。
大概等了十五分钟,许远哲回来了。
他手里拎着两个大袋子。
许远哲把那两个大袋子放在桌子上,馀越就闻到了一阵扑面而来的香味。
馀越伸出手去,扒拉开袋子一看,发现里面是满满的烧烤,什么鸡肉串牛肉串,还有各种各样的土豆片和别的串串。
馀越怔怔的,“这是……”
许远哲说:“别家一直开到天亮,我去买了点回来,想吃就吃吧。”
他把两瓶汽水放在桌上,用手指就很轻松地给馀越叩开了一瓶汽水的盖子。
馀越伸手往自己兜里一摸,发现什么卡啊丶手机丶钱包全都没带。
他瞬间有些尴尬,“我……忘了带钱,下次还给你呀。”
许远哲偏过头来,看了馀越一眼。
他的目光让馀越觉得像冰薄荷。
不知这种形容对不对,因为馀越看那双眼睛,总是冰冰凉凉的,虽然许远哲这个人看上去并不会过于冰冷,但在灯光下,许远哲的眼睛是浅黑色的,而他的目光则像是冰薄荷的糖果一样,丝丝缕缕钻进心底,再慢慢炸开那种清凉的感觉。
许远哲说:“要什么钱?这顿我请你的。”
馀越眨了眨眼。
他小声道:“谢谢。”
但馀越心里其实还是想着要还钱来着,毕竟许远哲生活不算多好,万一今晚吃的这一顿,就是他干一天的工资怎么办。
其实事实就是如此。
许远哲买了两份,看来他也饿了。
两人坐在已经打烊了的烧烤店外面,慢慢地吃着烧烤,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馀越吃得很慢,低头慢慢地咬着鸡肉烤串的时候,听见许远哲在旁边问:“怎么大半夜跑出来了,你家里人不会担心你吗?”
馀越的身影微微一顿。
他依然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爸妈都不在家。”微微一顿,“他们吵架了。”
许远哲没说话。
馀越擡起头来,问许远哲:“你爸爸妈妈吵架的时候,你会觉得很烦吗?”
许远哲直视着馀越。
几秒钟后,他说:“我没有爸妈。”
馀越一楞。
许远哲似乎并不会回避这个话题,靠在椅背上,长腿伸展开来,“我妈是意外怀孕的,生了我以后就走了,我现在跟我外婆住在一起,我妈没有回来过一次。”微微一顿,“至于我爸,就更不知道人在哪里了。”
馀越呆呆地望着许远哲。
他突然开始后悔自己反问许远哲,关于爸爸妈妈吵架的问题。
但许远哲靠着椅背,环抱双臂,浅黑色的眼眸却似乎很淡地弯了弯。他对馀越说:“没关系,我不觉得这有什么。”
但馀越内心还是愧疚的。
他想聊点别的什么,可他总感觉自己和许远哲的生活环境都不太一样,可能也聊不到一块去。
所以安静了很久,馀越伸出手来,轻轻指了指许远哲的头发,小心翼翼地问:“你的头发,留成这样,你的老师不会说你吗?”
许远哲:“头发?”
他擡手随意一抓,那半长的头发就散落下来。
馀越点了点头,“我们老师都要我们男生的头发剪得很短。”
许远哲用手腕上的黑色发绳重新将发尾绑好,才道:“我是艺术生。”
馀越再一次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许远哲侧头看了过来,似乎笑了一下,“怎么,不像?”
“不是……”馀越飞快地摇头,“没有不像,只是觉得……”微微一顿,他的声音小了一些,“因为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可以去当演员,没想到你真的是艺术生。”
为了加强可信度,馀越更认真地说:“你比我爸镜头下的那些演员还要更漂亮,我说真的,你要相信我的眼光,你去演电影,肯定能红。”
许远哲看着馀越。
过了很久,他直起身子,拿起汽水瓶,轻轻碰了碰馀越手里的汽水瓶,淡淡一笑:“那等你以后当了导演,记得找我拍电影。”
馀越楞了楞。
他当时不知道许远哲是在逗小朋友呢,还是说认真的,因为他看不透许远哲眼底的情绪,那种带了点自嘲的,又有些寂寞的浓浓墨色。
后来馀越知道,许远哲拼了命地攒钱,几个月才能攒到一节上表演课的钱,可a市的表演老师却叫他去b市上表演课,说那里的老师更好,毕竟那里也是电影艺术的摇篮和殿堂。
结果许远哲又花上了几个月攒上机票钱,去了以后,才发现他之前一节课的钱,是b市老师收的零头。
几万块一节的表演课,许远哲怎么可能上得起,还要连着上十几节。当然他后来其实也听说了,那几万块钱也并非是所谓的课时费,而是一块敲门砖。
b市的那些表演老师,都是电影学院的老师,他们拿了这些钱,总能想办法把你安排进电影学院的。
所以许远哲自己也知道,他没有钱,所以他几乎是与所谓的演员行业永别了。
当天晚上,许远哲说什么都要送馀越回家。
因为已经凌晨三点多了。
馀越没有办法,让许远哲把他送到了别墅区外面,就跟许远哲告别了。
看着馀越进了花园,许远哲也没有立刻离开。
他站在别墅区外面的梧桐道阴影下,望着那一栋栋如怪物般蛰伏在黑夜里的别墅,心里没有羡慕也没有嫉妒,因为他很清楚这世上的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只不过,正因为馀越从来没有嫌弃过许远哲,所以导致许远哲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都错误地认为,这样的不平等,是不足为惧的,是可以轻易跨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