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钱
两个月后，馀越第三次遇见许远哲。
当时已经冬天了，馀越恰好在手机上看见一家附近新开的猫咖，放了学准备一个人过去逛一逛，因为找不到路，拐进了一条昏暗的小巷。
小巷四通八达，周围都是破破烂烂的民居，馀越还在找路，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闷响和有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直觉还是别的什么，馀越觉得那边有人在打人。
他可能还是太天真了，转身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手里拿着手机，想着如果有什么事情他就报警。
那是一条更加昏暗的巷子，而且是一条死路，有四个大男人，把一个人堵在尽头，拳打脚踢，还有人手里有根棍子，一下又一下地砸在那个人身上。
那个人毫无反抗能力，一直用手臂护着脸和头，身上是血和泥，狼狈得要命。
馀越站在巷子口，刚想报警。
可他下一刻看见拿着棍子的男人把地上的那个人一把拽着衣领拽了起来，压在墙壁上，也是在那一刻，馀越看清了被打的那个人的脸。
是许远哲！
许远哲的脸上已经挨了，嘴角带着血，头发也散乱开来，低垂着眼，一声不吭，胸口起伏得厉害。
馀越的手一抖。
他刚想往前走，身边伸来一只手，一把将馀越往后一拽。
馀越回过头，发现是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女孩。
女孩紧张兮兮地对馀越道：“你不要命啦，别过去！那□□起来很疯的！”
馀越道：“讨……讨债？”
女孩蹙起眉来，“那个人……他欠钱了呀！我们都知道他的，他家里很穷，这次好像是因为外婆住院，跟外面那些人借了钱，结果还不上……你千万不要过去，万一被打了……”
“欠了多少？”馀越问。
女孩呆了一下，“什么？我不知道……”
她当然不知道。
馀越甩开女孩的手，“他是我同学！”
说完，他就不管不顾地往巷子里跑去了。
馀越一边冲进巷子里，一边喊道：“别打他！再打我要报警了！”
几个男人果然身影一顿，纷纷回过身来。
许远哲的眼皮动了动。
他擡起眼来，看见馀越背着书包从小巷那头跑来。
许远哲甚至来不及说一句“别过来”，馀越就已经跑到了他跟前，用力掰开了那个还没反应过来的男人的手，然后挡在了许远哲的面前。
馀越比这些男人都要矮上一个头。
他擡头看着他们，眼底一点儿惧怕都没有，“他欠了多少钱，我帮他还！”
许远哲的身子一震。
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显然也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但为首的那个，还是很快嘲讽起来：“小屁孩，你有几个钱？”
馀越很冷静地回答道：“你先告诉我，他欠了你们多少钱。”
一个马仔代替他们老大回答了：“五万。”
许远哲咬着牙，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压抑又绝望的愤怒：“我只借了两万，当时说好利息只要一万！”
馀越听见“五万”这个数目的时候，其实也跟着茫然了一瞬。
五万只是他一个月的零花钱而已。
而且他又不是每个月都要花上五万，稍微存一存，卡里就几十万了。
但现在来不及想这么多。
馀越当着几个男人的面，翻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张银行卡，对他们说：“我这里有五万八，密码是123456，你们要就拿去，他的钱，就当做我替他还了，你们不许再来打他了。”
因为馀越一直看着这群人的老大。
所以他不会知道，在他身后的许远哲，身体带着轻微的颤抖，目不转睛地看着馀越手里的那张银行卡。
五万八，是他打工一年都很难存到的数目。
但馀越轻而易举地拿了出来。
几个讨债人显然有些不信。
馀越问：“要不要我跟你们一起去拿钱？”
那些人的老大冷哼一声，丢了手里的木棍，没说话，一把将馀越手里的银行卡抽了出来，转身就走了。
馀越看着那些人离开了小巷，又偷偷跟上去，看见他们彻底离开了这片区域，才回去找许远哲。
许远哲已经快把自己整理好了。
他将散开的头发扎好，除了嘴角的伤口，几乎看不出伤得有多严重，但馀越知道，他应该浑身上下都是伤，只差没被打骨折了。
馀越一回来就拉住了许远哲的手腕，“我带你去买药。”
许远哲却靠着墙壁，没有动。
天已经快黑了，这边是路灯照不到的漆黑地方。许远哲望着馀越，又垂眼看了一下馀越握着他手腕的手，良久才道：“你不怕我还不上你的钱吗？”
馀越却随意道：“还不上就还不上了，我就当这五万块丢了，又不多。”
说完以后，他很快反应过来。
馀越道：“我的意思是……”
许远哲却垂眼淡淡笑了一下，笑的时候扯到了嘴角的伤口，又疼得抽气。他的黑暗中红了眼眶，很慢很慢地哑声对馀越说：“我们才见过几次面，你就这样帮我。”
馀越说：“同学就是要互帮互助的。”
顿了顿，他更用力地拽了一下许远哲的手腕，“去买药吧，或者去医院。”
许远哲没有选择去医院，因为没钱。
他用身上所剩无几的钱在药店买了最便宜的伤药，结果馀越觉得不行，又另外给他买了一大袋子的药，都塞进了他的怀里。
“如果身上还有哪里特别不舒服……”馀越不安地看了一眼许远哲的身子，“一定要记得去医院，知道吗？”
许远哲垂眼望着馀越。
那天好像下雪了，但许远哲也不太肯定到底有没有下雪。
他记得馀越的眼睫上好像有白色的雪花，让他看上去像天使。
许远哲最后只能把身上原本用来记菜单的丶发黄的纸，连同有点儿油污的笔，递给馀越，让馀越写下他的联系方式，到时候好把钱还给馀越。
三天后，许远哲在附近那家新开的猫咖打工，结果又遇见了馀越。
馀越在三天前就要来猫咖的，结果因为许远哲被人催债，没有去成，所以过了几天想起来的时候，又跑去猫咖了。
没想到会在猫咖遇到许远哲。
许远哲猫毛过敏。
可他为了这份兼职的钱，还是去了。
馀越看见许远哲的时候，许远哲正戴着口罩，在打扫猫咖，他垂下眼的眉眼锐利漂亮，眉心微微皱起，身上一如既往围着围裙，浑身上下都沾满了猫毛。
馀越抱着一只布偶猫，望着许远哲。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许远哲已经走过来了。
馀越抱着猫，声音很小地问：“你怎么……做那么多份兼职啊？”
他甚至把许远哲欠他五万块钱的事情给忘到脑后了。
许远哲垂下眼来，望了一眼布偶猫的眼睛，又看了看馀越的眼睛，觉得这一人一猫挺像的，一个像猫中贵族，一个则像小王子。
许远哲并没有回答馀越的话。
他伸出手来，指尖轻轻摘掉了馀越脸上的一根猫毛。
过了很久，许远哲说：
“因为我没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