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
“——2013年7月14日,天气晴。
我在烧烤店打工,傍晚来了一群学生。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馀越。
他像个小王子,坐在光里,脸上带着很乖的笑容。
我对他一见钟情了。”
夏天在烧烤店打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七月暑夏,正好是最热的时候。烧烤店差不多晚上才开始营业,但因为是暑假,所以许远哲白天就开始来帮忙准备食材了,这样能比平时多挣一些。
后厨没有空调,多待一会儿都像是蒸桑拿一样。
从早上到下午,除了中间吃了一顿饭,一整天许远哲都泡在后厨里,帮老板收拾和准备晚上会用到的食材。
到了傍晚,终于开始营业了。
许远哲从后厨出来,刚摆了几张桌子,接待了一桌客人,就听见店门口传来独属于学生的那种吵吵闹闹的笑声。
许远哲回过头看了一眼。
他看见一群学生模样的孩子从外面进店来,在门口找了个位置坐下,那群学生里几乎都是他见过的丶三中高一高二的学生,很眼熟。
但也有不认识的。
比如最边上那个,准备坐下来的时候,用手摸了摸桌子,似乎觉得桌子不太干净的那个男孩子。
许远哲没见过他。
那个男孩子擡头和别人说话丶对别人笑的时候,侧脸恰好被烧烤店门口的那束光照着,昏黄朦胧的光线里,他肤色白皙,眼眸乌黑,是许远哲喜欢的那种类型。
很快,那边就喊了服务员。
许远哲拿着记菜单的纸和笔过去,站在了那个男孩子的身边。
不是刻意,只是刚好。
那几个男生说要喝酒的时候,许远哲的眉眼就冷了下来,可几个男生还在试图狡辩,说自己已经成年了,直到许远哲搬出他们的班主任……
感觉身边的人擡头看了他一眼。
许远哲竟有那么一瞬,不敢和身边的人对视。
他听见刚才这个男孩子说想喝豆奶,虽然隔得远,但他还是听见了,还听见了这个男孩子被别人笑话。
许远哲记完菜单,回去拿了几瓶汽水,还有一瓶豆奶。
他把汽水开了瓶盖,放在了桌上。
唯有那瓶豆奶,开了瓶以后,插了吸管,再递给身边的人。
许远哲的动作熟练平常,大概没有引起身边人的注意。
那个男孩子接过许远哲手里的豆奶,说了一声,“谢谢。”
许远哲终于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这个男孩子也正看着他。
男孩子咬着豆奶的吸管,擡头望着许远哲。
灯光洒落在他的眼睛里,明亮的丶清澈的丶干净的。
许远哲离开了这张桌子,后来工作了一整晚,脑海里都是那双眼睛。
不认识,不知道是谁,不知道在哪个学校读书,但是很想认识。
凌晨回到巷子里的家,用冷水洗去满身沾染的油气时,许远哲在冷冰冰的浴室里闭着眼,将冷水淋在身上,冰冷让人难受,却浇不去心头的那簇燃烧的火焰。
那簇因为那双眼睛而燃起的火焰。
那簇因为一见钟情而燃起的火焰。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以后,许远哲坐在自己小小的书房里,望着窗外的夜色,最后,掏出了前两天刚买的一本笔记本,掏出笔来,写下了日记。
写完以后,许远哲又想了想。
他换了一支铅笔,画了一双眼睛。
画完以后,在下面用铅笔写了一行字:
“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2013年8月29日,小雨。
我在学校里遇到他了。
他叫馀越,父亲是很有名的导演馀镜年。
他的身边总是有很多朋友。
我的教室在他的教室楼下,他很喜欢往楼下跑,每次我站在楼梯口,都能看见他和同学从楼上走下来。
今天下了小雨,楼梯有些滑。
他跑下来的时候滑了一下,我扶住了他,他匆匆跟我说谢谢,看我的眼睛里,似乎完全没有认出我来。
也是,我只是在烧烤店和他有一面之缘而已。
他怎么可能记得我。”
雨水淅淅沥沥的,下一阵又停一阵。
不像是夏末那种独有的暴雨,下得一点儿也不淋漓畅快。
放学的时候,很多学生往校门口的方向挤。
不下雨的时候还好,一旦下起雨来,伞和伞檐相碰,校门口就会变得很拥挤。
高中生大多会选择住校,所以这个时间点跑出学校的,不是走读生,就是溜出去想在外面吃晚饭的学生。
许远哲庆幸自己今天出门前看了一眼天气预报。
他带了一把折叠伞,撑着伞慢慢往校门口走。
走到校门口,“堵车”了。
很多学生挤在那儿,伞挨着伞。
许远哲也没有继续往外挤,就跟在学生后面,偶尔往前挪一挪。
他看了一眼手表,距离打工时间还有半小时,来得及。
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急急的脚步声,像是有人踩着水跑过来。
许远哲还没有回头,就听见一个声音小声感叹道:“雨还不小呢,哎,我要是早上带伞就好了,阿姨说今天会下雨,我还不信。”
许远哲不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了。
他每次站在楼梯口,馀越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都能听见这个声音。
这是馀越说话的声音。
很男孩的,带着点儿稚气,是干净清澈的少年音。
许远哲撑着伞转过头去。
他有些刻意地用伞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似乎觉得,只要是这样,就不会被逾越发现,他在看他。
馀越手里拿着一本本子,挡着头,雨水淋湿了他的校服。
在他身边的,似乎是他的好朋友,也拿着本书挡着头。
两人跟着许远哲一起,慢慢地往外走。
许远哲不着痕迹地往馀越身边靠了靠。
他的伞不大,要挨得足够近,才能把伞往馀越那边倾斜。
最后,许远哲的肩快要挨到馀越的肩膀时,终于能够用自己的伞给馀越遮雨了。
可馀越似乎没有发现。
这个倾斜的伞,也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
因为馀越很快就跟朋友一起跑出了校门口。
在校门口,馀越上了一辆黑色的丶线型流畅的高级轿车。
他上车以后,又把车窗摇了下来,笑着给那个朋友挥了挥手,说“拜拜”。
许远哲撑着伞,站在校门口,看着馀越坐着的那辆轿车在雨雾中渐渐远去。
他想,他要花多少年才能买得起那样的一辆车。
又或者说,如果他没有车,馀越会愿意和他一起撑伞走在雨里吗?
但很快,许远哲又觉得,是他想太多了。
“——2013年10月17日,天气晴。
今天凌晨两点,馀越来我打工的烧烤店了。
他心情不好,我请他吃了一顿烧烤。
希望下次请他吃饭,是在高级餐厅里。
也希望还能有下次。
(ps:这些日记都是后来补上的,外婆病倒了,我陪床了一个多月,还欠了很多钱,没有心情写日记了)”
原本还算平静的日子,在某一天夜里被打破。
外婆忽然昏迷被送进医院,许远哲为了手术费向那条街的混混借了三万块,不知道他们是放高利贷的,更不知道接下来要还的五万块,会让他在馀越面前颜面扫地。
后来的事情,许远哲并不太愿意过多回忆。
大概是那段时间心情不太好,日记也记得有些乱糟糟的。
馀越翻到这几页的时候,看见许远哲在某一页空白上斜着写下了一句话:
“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五万块钱。”
这句话,又被黑笔草草涂抹掉了。
下面又写了一句:
“是不是我要挣到每个月都有五万块钱的时候,才有机会和馀越在一起?”
再往后的几页纸里,密密麻麻记满了兼职工资的收入。
许远哲似乎在计算,他要怎样才能一个月挣五万,算了很久,好像怎么算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他把那张写了毕业计划的纸撕掉了。
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把这张纸塞了回来。
这张纸上写着“毕业计划”。
计划第一就是:
“毕业以后跟馀越告白。”
计划第二就是:
“存到五万块钱。”
这张纸撕了以后,似乎还蹭被主人揉过,上面都是折痕。
后来这张纸又被拿了回来,夹在日记本里。
“毕业以后跟馀越告白”被划掉了,改成了“等馀越毕业以后跟他告白”。
“存到五万块钱”也改成了,“两年内存五万块钱”。
隔了一行以后,下面写了一行大字:
“2015年6月7日,我存到了五万块。”
那很显然已经是两年后写的了。
馀越看着这张纸,忍不住想起自己高中毕业以后,和朋友去国外旅游的时候,深夜接到的那个来自许远哲的电话。
本来以为自己会记不得,可现在想起来,馀越居然很清晰地记得,那是六月十三号。
他以为许远哲只是单纯的关心,没想到竟然是许远哲等了两年的告白的开始。
看到日记本的这里,馀越的眼眶竟然酸了。
他垂着眼,用手轻轻地把那张被揉皱的纸上面的折痕,一点点地抹开,但因为时间太长了,折痕已经永久地存在在那张纸上了。
馀越想起,那个深夜,他还问许远哲,是不是来借钱的。
继续往日记本后面翻,时间又回到了两年前。
“2013年6月5日,天气晴。
毕业了,学校给我们办了毕业典礼。
有个节目是合唱,唱的是《凤凰花开的路口》。
我看见了馀越。
他站在第一排,好像是领唱。
外婆被接走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没有人祝我毕业快乐,那我就把馀越唱的歌,当做是给我的毕业祝福吧。
但我不希望我们分头走。
两年后,我会努力去找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