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这些年来，馀越拍过不少电影里的慢镜头。
他一直在学习捕捉慢镜头里最深刻的感情，以及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需要用到慢镜头，然而学习的结果一直不理想。
可是在这一刻，馀越感觉自己好像突然置身于电影里的慢镜头。
和许远哲隔着一辆车，面对面而立的时候，馀越觉得周围世界的时间都在这一刻变得极其缓慢，甚至近乎停止。
这一定是世界上最安静的慢镜头。
没有背景音乐的渲染，没有主角的心跳声，没有指针滴答滴答的声音。
一切都是那样寂静。
馀越做了很多准备，也想好了一会儿在包间见面的时候，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许远哲，该用哪只手去和许远哲握手，却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车库里就见上这样一面。
很显然，许远哲也认出了馀越。
他当然认出了馀越，因为馀越没有戴口罩也没有戴帽子，馀越连许远哲裹得那样严实都能认得出来，许远哲怎么可能认不出他。
只是现在，在这一刻，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
他们仿佛就要这样站在这里，一直站到地老天荒世界末日一样。
总要有人先动一动，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馀越的蓝牙耳机里先传来了史蒂文的声音：“七点了，你到了吗？你没有迟到吧，如果第一面就迟到，人家会不会觉得你耍大牌啊，千万不能让别人这样想，记得解释一下……”
寂静了一瞬，馀越擡手碰了碰耳机，从许远哲身上收回了视线，对史蒂文说：“没有迟到。”
“嗯？”史蒂文问，“你现在到了？那我先不跟你说了。”
“还没到，”馀越把手机揣在风衣口袋里，边走边解释道，“不过刚刚，开迈巴赫的影帝和我一起在车库里见了一面，他也迟到了，所以我就不算迟到。”
史蒂文：“……迈巴赫？刚才那辆挡在你前面的迈巴赫，是许远哲？”
从这边走到电梯口，还需要一段距离。
馀越从许远哲面前经过，语气还算轻松，垂着眼半调侃似的跟史蒂文说：“对，刚才幸好没有撞，不然明天我就该上热搜了，‘不知名小导演因为赶时间怒撞影帝的迈巴赫’。”
史蒂文：“……”
之后，史蒂文又说了些别什么。
但馀越并没有听清，他的注意力全都被跟在身后的脚步声给吸引了。
哪怕不想去注意，可一切却像是失了控一样，仪表盘全乱，全都因为身后的脚步声。
总算到了电梯口。
馀越按下上行键。
脚步声停在了他的身侧。
等电梯的途中，史蒂文还在跟馀越聊天，但馀越已经没有心情去应答，他的目光定在电梯的上行键上，至于为什么盯着上行键，是因为如果看着面前的电梯门，就会看见站在自己身边的许远哲。
虽然史蒂文一直在说话，但馀越觉得周围一片寂静，是他这五年来很少感受过的寂静。
电梯“叮咚”一声，总算是到了。
电梯门一开，馀越就想往里走，也没擡头看。
只是馀越刚迈出一步，手臂就被人抓住，不轻不重地往后一拽。
“小心。”许远哲说。
馀越骤然擡头，才发现电梯里，一个酒店的员工推着一个巨大的推车，正在慢慢地挪出来，如果他没被拉住，就一头撞推车上了。
许远哲一直抓着馀越的手臂。
直到推车彻底出去了，他才松开手。
馀越进了电梯，等许远哲进来，在电梯门关上以后，才像是终于找回自己的声带一样，客气且礼貌地对许远哲说了一声：
“谢谢。”
许远哲没有回答。
电梯里彻底寂静了下来。
显示屏上的数字，在慢慢地往上变化着，每变化一次，都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
餐厅在十六楼。
馀越轻轻靠着电梯里的扶手，听见电梯里响起了手机震动的声音。
许远哲的手机响了。
他把手机拿出来，接通电话，电话那边传来周灵的声音：“你到了吗？馀越还没有到，你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许远哲握着手机说：“不用，他到了，和我在一起。”
周灵道：“哦……那行，你们快上来吧。”
电梯停在了十六楼。
馀越和许远哲一前一后走出了电梯。
高级餐厅的服务员出来迎接，询问他们包间号，许远哲说了一个数字，服务员就带着他们往里面走。
跟在许远哲身后的时候，馀越一直看着许远哲的背影。
说不清楚是熟悉还是陌生，馀越看着许远哲，总想像很多年前一样，伸出手去轻轻扯开他扎头发的皮筋。
只不过等到了包间，许远哲摘下帽子，脱下风衣，馀越才发现……
“你头发剪短了啊。”馀越望着许远哲，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周灵刚准备上前跟馀越打招呼，起身的动作都停了。
许远哲“嗯”了一声，感情似乎没有太大的起伏，“拍戏大部分都需要短发，就剪掉了。”
馀越靠在门边，很轻地弯了弯眼睛，“那真不巧，我这部电影，需要留长头发。”
摘掉了帽子和口罩，把风衣也交给服务员，让他们拿去挂好。
许远哲这个时候才转过身来，望着馀越。
包间里的灯光比任何时候都明亮，水晶吊灯也显得璀璨。之前在车库里，馀越也就只是借着车灯过去的那一瞬，看清了许远哲的眼睛，除此之外，就再没有看过许远哲的脸了。
此时此刻，摘了口罩和帽子，馀越终于能清晰地看见许远哲的那张脸。
那张脸已经完完全全褪去了少年的稚气，锐利而漂亮的单眼皮微微垂着，那双眼睛还是和从前一样，看人显得深情，但馀越相信，在电影里，许远哲应该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很多人。
看见许远哲没有了从前半长的头发，有那么一瞬，馀越竟然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就好像他觉得，不管过了多少年，许远哲都应该是原来的丶最初的样子，这样至少在他们重逢的时候，还能让馀越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往事”。
可是很遗憾，许远哲变了。
当然馀越也找不回原来的那个自己了。
许远哲站在馀越面前，安静了片刻，声线清冷低沈地回答道：“如果剧本需要，我会留长头发。”
馀越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笑了，眼睛弯起，伸出手，递给许远哲，“先吃饭吧，电影和剧本的事情，我们晚点再聊。”微微一顿，“好久不见，应该正式打个招呼的。”
许远哲垂眼看着馀越的手。
他伸出手来，回握住馀越的手，也说了一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