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以后
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馀越觉得，五年娱乐圈打拼的生活，还是给许远哲镀上了一层不属于他的外壳，以前的许远哲不是这样的。
不过，馀越还是没有想明白，他自己曾经说了什么。
许远哲没有打算说话。
时间依然滴答滴答轻轻且无声地流转着。
馀越本来也没打算追问的。
可突然冷下来的话题，和许远哲的那句话，还是让他很在意。等了好半天，最后忍不住，馀越开了口：“我说过什么了？”
许远哲终于直起身子来。
他用浅黑色的眼睛看了馀越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话：“不记得就算了。”
馀越：“……”
他没吭声，也没动，就坐在那儿看着许远哲。
有一种针锋相对丶暗流汹涌的感觉弥漫在包间中。
馀越其实万万没有想到，许远哲会用一句“不记得就算了”这样的话来堵他，因为在他的记忆里，许远哲还是那个独独对他温柔，对他有问必答，而且一定会很认真地回答他的人。
是馀越自己忘了，他和许远哲早就不是当初了，许远哲本来的性格也是偏冷漠的，既然他们已经什么关系都不是了，也没有必要对他有问必答，或者是温柔。
这么想，馀越心底涌起一丝难以捉摸的自嘲。
他本来是想对许远哲以朋友的方式来相处的，没想到许远哲好像没打算把他当朋友来对待，那馀越也不会多客气了。
“没办法啊，”寂静了一会儿，馀越也靠在了椅背上，眼睛微微弯了弯，“我不是一个很喜欢记着过去的人，所以我以前说了什么，不记得也正常。而且以前都还小，说的话大概也都是玩笑话，许影帝不要太当真了。”
许远哲没有说话了。
周灵还没有回来。
包间又寂静了下来。
馀越百无聊赖，拿起手机看，看见他们团队的那个群里正聊得无比热闹。
刷回聊天记录去看，发现是史蒂文开启的话题。
史蒂文先说，馀越今天要去见影帝，如果谈得顺利，他们这部电影就有影帝加持了，让大家都来给馀越助力。
群里的小朋友们加油了半天，也没见馀越出来，就开始聊别的话题了。
一开始，是一个小助理问了一句：“影帝为什么会主动联系我们，想演这部同性影片啊？感觉很多人都对这个题材避之不及。”
摄影回答：“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影帝自己就是同性恋，所以当然会对这类影片感兴趣。”
小助理明显不知道，很震惊地回了一个“啊？”
她说：“你是怎么知道的，影帝公开出柜过吗？还是怎么样？好震惊，我也没听说他有过公开的男性恋人诶……”
摄影沾沾自喜：“我也是很久以前看过的一个爆料，当时那个爆料好像是影帝刚火起来的时候出来的，我在国外也没详细了解过，就记得那个爆料说，影帝的初恋就是一个男孩子，而且还被拍到过的，很实锤的，影帝本人都没有出来辟谣和否认，你说是不是真的？”
小助理还是很震惊，发了个表情包。
史蒂文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直接甩了一个链接：“是这个爆料吧？现在还能查到。我特意去搜了一圈，也没搜到许远哲什么黑料，除了看到有人说他当初并不是谈恋爱，而是被一个富家公子包/养，不过这个好像已经被辟谣了。”
摄影说：“那个是假的，没有包/养，就是正常的恋爱关系……我还记得自己在哪里看到过，有知情人说影帝跟他的初恋交往的时候还挺甜的嘞。”
史蒂文问：“那怎么后来分手了？”
摄影道：“不知道。”
馀越瞥了几眼，没再往下看，因为他们后面聊的都是别的话题了。
他点开史蒂文发的那个爆料链接。
是一条很久远的微博了，发微博的时间是馀越和许远哲分手两年后。微博上那张模糊的照片，竟然是馀越和许远哲牵手回家的身影。
分手了那么久，这样一张古老的照片都被人拿出来，而且还能在网上掀起惊涛骇浪，也挺奇妙的。
馀越盯着微博上的这张照片看了一会儿。
突然，他的思绪被牵扯回五年前，想起那条他和许远哲一起牵着手回家的小路，也想起在这条小路上，他曾经趴在许远哲的背上，跟许远哲说过这样一句话：
“……实在不行，我进修导演，以后拍大片，请你来当我的男一号，然后我们一起拿奖，你拿最佳男主角，我拿最佳导演。”
馀越垂眼瞧着手机里的照片，眼睫忽然很轻地颤了颤。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自己青涩且幼稚的声音。
擡起眼来的时候，馀越发现许远哲不见了。
圆桌上空荡荡的。
馀越放下手机，刚以为许远哲出去了，一擡头，就发现包间旁边的露台门开了，落地窗帘被冬夜的风吹得微微掀起，有个人影倚在阳台的门边，好像在抽烟。
安静了一会儿。
馀越还是站起身，慢慢地往露台那边走去。
走近了，看见许远哲倚靠在露台的门边，唇间含着烟，慢慢地吸了一口以后，夹着烟的手松着垂落下来，他侧头望着露台外边的夜色，侧颜如远星般寂寥又不可触及。
馀越的脚步停顿片刻。
他最后走了过去，停在了许远哲的面前。
露台的门开得并不大，许远哲靠在门那边，馀越就靠在门的这边，中间的距离甚至过不去一个周灵。
许远哲听见馀越过来，也没有收回视线，依然望着外边。
馀越靠着门，隔了一会儿，才道：“不是我想食言，而是我现在没有能力拍大片，也没有钱来请你当男一号，能不能拿奖也不一定。”
顿了顿，他靠在那儿，眼眸微微弯起，但笑意很淡，不达眼底，“我没忘记我以前说过什么，只是我现在要什么没什么，总感觉让你来演我这部片子，是耽误了你，对你也不好。”
许远哲没有说话。
馀越又说：“等我以后挣了钱，有能力拍大片了，一定会请你来演我的电影呀。”
他说话总是保持这样轻松的语调，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好像只要永远保持这种轻松，痛苦就不会降临一般。
许远哲终于擡起眼来，看着馀越了。
他的指间夹着烟，烟快要燃尽了，猩红的一点快要烧到他的指节，可他好像没有知觉一样，只是这样望着馀越的眼睛，重覆了一遍：“等我以后……”
许远哲没有说下去。
他只是重覆了一遍这四个字。
馀越还在等着许远哲往下说，但许远哲并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就这么无声地对视着。
许远哲看着馀越的眼睛，一直这么看着，好像转开眼去，馀越就会不见了一样。淡淡的白烟缭绕，露台外面也开始下起雪来。
过了很久，许远哲终于垂下眼来，将手中的烟在旁边桌子上的烟灰缸里摁灭，问了馀越一句话：“你知道这么多年，我学会了什么吗？”
馀越当然不知道。
他也就没有说话，等着许远哲说。
许远哲又抽出一根烟来，含进唇间以后，并没有急着点。等了半晌，他终于开了口，说：
“有些事情，等着等着，就没有以后了。”
馀越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轻轻捏紧。
他其实不知道许远哲说的这句话，指的是馀越刚刚说的，“等我以后挣了钱再来请你拍电影”，还是指曾经的许远哲，在小破楼底下喂猫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等我以后挣了钱，等我买了大别墅，等我买了好车”……
确实是像许远哲说的那样，有些事情，等着等着，就没有以后了。
两人之间又寂静了下来。
打火机的光在眼前一闪而过，火光从打火机转移到了许远哲唇间的烟上面。
馀越盯着烟上面那不明显的黯淡猩红。
视线好像有一瞬的模糊。
遥远的楼下，不知道是哪户人家，还是哪家小店，正在很大声地放着一首老歌，这首老歌是《当爱已成往事》。
歌声很清晰地飘到了露台上：
“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1……”
馀越站在那儿没有动，目光落在别处，馀光里却是许远哲指间那根烟猩红的一点火光。
他有点儿难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情绪，好像很平静，又好像在这样的平静里，有那么一丝被硬生生掀开的疼痛和难受。
但馀越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他转过脸来，看着许远哲，“那你知道，这些年来，我学会了什么吗？”
这一次，轮到许远哲看着馀越了。
其实在许远哲说出刚才那句话之前，馀越并没有意识到这些年来自己学会了什么。
可是现在，他却意识到了。
露台上寂静了很久，馀越看着许远哲那双浅黑色的眼睛，对着那双眼睛里的自己轻轻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说：
“等不到的，那就是没有缘分，没有必要去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