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足了
许远哲没有回答。
可是他不回答，也就等于回答了。
馀越转过身来，望着许远哲。
他问道：“你来找过我几次？什么时候来的？”
黑暗中，许远哲看着馀越的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很低，“不记得了。”
馀越一动不动望着许远哲。
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但在黑暗中看不分明，“我不信。”
“真的，”许远哲低声道，“我不记得了。”
馀越不说话了。
他想，许远哲说的这个“不记得了”，到底有几个意思。
馀越问许远哲，来找过他多少次，什么时候来的，许远哲不记得了，如果许远哲只来过一两次，那应该会记得很清楚，可是许远哲说不记得了，那证明一定是来过很多次。
可是馀越一次都不知道。
其实，也并不是真的一次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馀越想起之前在国外的时候，他总有很多个瞬间，明明在工作，明明在认真做自己的事情，不管是拍摄还是在干什么，他都会在那一刻突然间想起许远哲。
那种感觉很奇怪。
每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馀越都会下意识往周围看，总觉得许远哲好像在他身边一样。
当时馀越还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现在看来并不是。
过了很久，馀越伸出手来，掌心很轻地贴在许远哲的脸颊上，自己都不曾留意指尖的轻颤，“你来找过我，很多次吗？”
许远哲看着馀越。
片刻后，他依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往前靠了靠，吻了一下馀越的眼睛，吻到眼角的时候，果然尝到了咸涩的味道。
许远哲不知道怎么安慰馀越。
他说的是实话，确实不记得了。
在刚分手那段时间，许远哲真的一直在往国外跑，他的钱除了用来还前一个公司的赔偿金，就是拿来出国。
那段日子好像很苦，又好像很模糊，模糊得他什么都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很多次看见馀越坐在学院里大草坪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他曾经写的那本日记本，一直在看。
印象最深的，还是某一次馀越拍的短电影在那个伊甸园赞助的学生影院里播放，许远哲也进了那个影院，戴着口罩和帽子坐在最后一排，看完了馀越拍的电影，在灯光亮起前准备离开的时候，他走到影厅门口，因为黑暗，没留神，和一个正从外面进来的人撞了满怀。
那个人就是馀越。
当时馀越是准备在影片结束以后，进去对自己的影片进行一段介绍的。
许远哲这么一撞，把馀越手里的笔给撞掉了。
影院里太黑了，馀越根本没看清许远哲。
许远哲当时都不敢去捡笔，连一句抱歉都不敢说，因为怕被馀越认出来，只压下帽檐拉好口罩，就匆匆离开了影院，回头看的时候，馀越正刚把掉在地上的笔捡起来。
这是那五年里，最后一次见馀越了。
后来，许远哲签约了新的公司，周灵成为他的经纪人，为了帮助许远哲发展，周灵必须切断他对国外的念想，让他好好在国内工作，就把许远哲的护照什么都给收了，让许远哲没有办法出国。
一晃眼就是三年。
等到许远哲再能够出国的时候，馀越也已经毕业了，曾经的学院找不到馀越的身影，他也不知道馀越去了什么地方发展。
也因为馀越的手机丢了，后面那两年，许远哲是真的没有再见过馀越。
所以非要问去过国外多少次，许远哲是真的不记得了。
因为许远哲始终说自己不记得了，所以馀越也没有办法。
但是，到了后半夜，馀越都一直没有睡着。
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悄悄起了身，探身去拿到了许远哲的手机过来。
馀越划开许远哲的手机，还是用自己的指纹开了锁。
他在许远哲手机的软件里浏览了一番，找到了专门用来订票的软件，点开以后，就进去购买记录和行程里看。
漆黑的酒店房间里，手机的光芒格外刺眼。
许远哲很多工作行程都是工作室的人负责的，那些行程订单并不在这个软件里。
馀越往下拉，看见最后一个行程记录，是一年前。
再一点点往前翻，翻到三年前，可以看见几乎每个星期，许远哲都会出国一次，偶尔有些行程取消了，也许是因为工作，但大部分行程都显示已完成。
看着许远哲手机里的行程。
就像是当初看见许远哲的日记本一样，馀越的心脏痛到快要失去知觉。
他一直以为长情慢冷的人只有自己，一直怀念许远哲的人也只有自己，陷在这段感情里出不来的人，都只有自己。
可是看着眼前这些密密麻麻的行程，馀越才知道，受折磨的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
关掉手机以后，馀越把许远哲的手机轻轻放回原位。
他躺下来，和之前一样，躺进许远哲的怀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馀越听着许远哲的呼吸，其实知道许远哲已经醒了。
只是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馀越闭着眼。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了口，但一开口，声音就有些轻微的哑，因为极力想忍住哽咽，所以会显得声音沙哑。
馀越声音很轻地问许远哲：“这么些年，你苦不苦呀。”
许远哲一时没有回答。
馀越以为许远哲会说苦，或者说不苦。
可是安静了很久，黑暗中，传来很轻的窸窣声。
许远哲伸出手来，慢慢地揉了揉馀越的头发。
他说：“不埋怨过去，也不幻想未来。”
馀越的眼眶一红。
许远哲的声音也很哑，道：“珍惜当下，我知足了。”
他低下头来，在馀越的额前落下一个绵长的吻。
然后，许远哲说：“睡吧，不然明天没力气了。”
馀越没有说话。
他伸手圈住许远哲的脖子，闭上了眼。过了很久，眼尾还是酸涩得厉害，眼泪积攒在心里，想流却流不出来。
最后，馀越更紧地搂住了许远哲。
“许远哲，”馀越的声音很轻，仿佛喃喃一样跟许远哲说：“不管以前怎么样，你现在都要开开心心的。”
似乎也是跟自己说。
许远哲很低地“嗯”了一声。
他回答道：“我现在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