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人格
望着殿外的飞雪,温彦纠结了一整天,连行礼都悄悄收拾好了,却因为良心谴责,并没有就这样一走了之。
入夜后,尤冽就过来寝殿找温彦了。他望着尤冽欲言又止,出乎意料的,尤冽并没有问他考虑得怎么样,而是疲惫道:“今夜可以在上君这里歇息吗?”说着低下头来,将额头轻靠在了他肩上。
“……你这是怎么了?”温彦扣住尤冽的手腕把了把脉,感觉他内损有点严重,便把他扶到一旁的软塌上躺了下来。
“没事,就是忙累了,让我歇会儿就好。”
温彦看尤冽脸色泛红,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像是发烧了。他随即去窗台边上取了一些积雪,用毛巾包着敷在尤冽额上。尤冽渐渐睡着了,但看脸色似乎烧得更厉害了。温彦便取下湿毛巾,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想试试温度降下来没有。
谁知刚一触到尤冽的额头,就有一股明显的电流刺激感,他楞了楞,伸手扣住尤冽的手,又往尤冽额上碰了一次,这次电流感更加强烈,甚至碰出了一丝电花。尤冽似乎被电疼了,不适地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这样?”温彦记得在两年前,自己就给尤冽做过人格角色测试,那时测得尤冽只是某个人格的意识伴生体,可现在再测,却显示尤冽就是人格角色!
作为一名人格治疗师,温彦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况。这到底是人格治疗系统出现了问题?还是尤冽发生了人格异变,从意识伴生体衍变为了人格角色?难道他就是所长之前说的第四人格?
温彦百思不得其解。
雪飘了一夜,天亮时分,尤冽渐渐苏醒过来,发现温彦就坐在一旁地上,趴在软塌边上睡着了,而他的手竟还扣着自己的手,他似乎是这样给自己渡了一夜的灵气,看来他还是很担心自己的。
尤冽不觉扬起唇角,轻轻拉起对方的手,凑过去嗅了嗅。上君的手指特别修长好看,还泛着一股迷人的灵药芳香。他嗅得满足了,才悄悄起身,想把上君抱去床上休息。
尽管尤冽的动作非常小心,但温彦还是被惊醒了,睁开眼睛错愕地看着他。尤冽笑着解释道:“地上太凉了,我抱你去床上再躺一会儿。待会儿天再亮些,我就送你离开,不用担心。”
“你放我下来吧,我不睡了,也不走了,就留在这儿帮你。”
尤冽步伐微微一僵,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温彦。温彦便从他怀中挣脱下来,理了理衣衫道:“我会留下来帮你,但我也有条件,你不能让外人知道新娘是我,对外只能宣称新娘是奉怜。这件事除了你和我,还有奉怜,我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
“这个当然没问题!上君还有其他条件吗?我一定竭力满足。”尤冽喜上眉梢,言语中也是压抑不住的喜悦。
“我希望能尽快,最好就在这几日举办。”
“那我这就去办,你等我消息!”尤冽说着就跨出门去了,温彦立即追上了他,表示要和他一起,这更是让尤冽受宠若惊。
不过温彦心里有点忐忑,他不确定尤冽是不是第四人格,万一他是,那自己就应该好好帮助他,让他往好的人格方向发展。但这事自己得偷偷摸摸地做,毕竟让另外两个人格知道了,后果会很严重。
尤冽带温彦去见了几位亲信,交代他们筹备婚礼事宜,随后又带温彦去作衣坊量裁喜袍。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都对尤冽毕恭毕敬的,而尤冽对待每个人的态度也是彬彬有礼的。
温彦心生佩服,尤冽才二十出头,就能驾驭尤氏宫里里外外上千人,其中少部分是尤氏血亲,大部分则是拜在尤氏门下修灵的弟子们。
晌午过后,两人忙完往回走。温彦忽然问道:“你昨日在忙什么,把自己累成那副模样?感觉你灵力消耗很大。”
“正巧,我准备去那边的,上君随我过来就知道了。”
尤冽边说边带路,领着温彦来到了一个类似祭坛的地方,这里位置十分宽广,有数百名弟子正围坐在那里,每个人都低声念叨着什么,似乎在布阵作法。温彦定睛一瞧,在那祭坛中间悬着一把煞气凛冽的妖刀,竟就是修夜手里的那把妖刀斩月!
温彦不由震惊地看向尤冽,“那把妖刀为什么会在这儿?!”
“这把刀本就是我尤氏先祖锻造出来的,因为种种机缘巧合落到了那魔头手里,上次在天烬城我要他把刀还给我,他还真还了。”
“当真?这不符合他的作风……他把这刀给你后没说什么吗?”
“说了,他要我对修氏血案做出交代,否则一个月后来血洗尤氏宫。算算日子,离他给的期限也只剩半个月了。”
温彦着急道:“那你还这么淡定?他那人杀伐决断,说到做到的!”
“我承认他很强,但我从未怕过他。他的强也不过是仗着这把妖刀,没有了这把妖刀,他什么也不是。”
尤冽环顾着祭坛周围打坐的弟子们,继续道:“我们正在合力净化这把妖刀,已经轮流在这里守了好些天。这把刀以前也不是什么妖刀,而是一把力量强盛的旷世神兵,是我尤氏先祖——尤苍的战刀。”
“百年前这里曾是繁盛的尤氏王朝,我的玄祖父尤苍是第九代君王,也是所向披靡的战神。当年帝灵王朝四处侵略,攻陷了这里,尤苍战死后,我尤氏落入了帝灵王朝的掌控中,这把刀也被他们抢走了。
“那时帝灵王朝也不知拿这刀做了什么,将它变为了至阴至邪之物,还搅起了一番腥风血雨。后来此刀被封印在了无量岛的魔鼎中,直到那个魔头问鼎后,才让这把妖刀重新问世。”
“只要能成功将这把妖刀内的邪灵净化,让它恢覆原本的模样,那它就会认祖归宗,为我尤氏所用,而不是成为那个魔头杀人的利刃。”
温彦不禁皱眉,“那你有几成把握,万一不成功怎么办?”
“一切都很顺利,最多七日就能成。净化这把妖刀也只是其中一环,对付那个魔头自是有更厉害的手段。”
“什么手段,可以告诉我吗?”温彦试探道,但尤冽只说是秘密。
尤冽眯眼眺望着远方雪景,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既然上君愿意留下来帮忙,那我还想带上君去一个地方。”
随后两人穿过重重落雪的宫楼,来到了一处幽暗森冷的灵殿前。这里气温比外面更低,里面堆满了冰棺和灵牌,乍一眼望去得有百来副棺材,大白天看着都有点瘆得慌。
“尤氏宫积雪常年不败,泥土很难挖动,所以我们这儿一直是冰葬。这里安置的都是我尤氏血亲,有我的祖父祖母,我的爹娘,还有家里的哥哥姐姐丶夭折的弟弟妹妹,他们都在这里。”
尤冽平静地述说着,温彦却听得很心疼。在许多年前,雪州不仅是邪煞作祟,还闹过饥荒和瘟疫,当时死了很多人。以致尤冽几岁时就成了孤儿,从小和姐姐相依为命,在亲族的拉扯下艰难长大。
“上君还记得吗,我阿姐在无量岛出事后,她的尸身也莫名失踪了。我心急如焚地找了好久,但直到结业离开无量岛,都没有找到。”
温彦点了点头,只见尤冽停在了一尊冰棺前,双手噌的一声推开了冰盖。里面躺着一个素白衣裳的女子,她五官清秀,眉上和唇部还结着冰霜,肌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浅蓝色。
“这是……尤月?!”温彦有点瞠目,“你找到她了?”
“不是我找到她的,是她自己回来的。”
事情就发生在两年前,那时尤冽刚回雪州不久,某日半夜他正躺在床上休息,忽然听见窗外有奇怪的声响。等他寻出去时,就发现阿姐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她的身体是半僵硬的,明明早就死去多时,但尸身却一点都没有腐烂。
“一开始,我怀疑是谁把阿姐的尸首送回来了。但我仔细检查后发现没那么简单,她的衣摆和鞋底都沾了泥,把靴子脱下来也能看到她脚底有磨损,显然是经过了长途跋涉。我又怀疑她是不是覆活了,自己跑回来的,但我怎么都叫不醒她,她也确实没有脉搏。”
温彦听得一脸疑惑,“有没有可能是谁把她的尸首保存了一段时间,再悄悄把她送回来的,然后故意弄出这种假象来迷惑你?”
“应该不是,我之所以说她是自己回来的,还有一个原因。不知道上君还记不记得那次,我们在无量岛的某处山林间相遇了。当时你和曦沈上君在一起,你说你们在找灵草,我是从半山腰下来的,说自己在晨练,其实我们都一眼看穿彼此在撒谎。”
“我之所以会去那里,是因为那天凌晨,看到了一个背影很像阿姐的女子,追着她去到了山上,天亮后追丢了才下山的。后来我调查发现那天山上死了人,有几名弟子好像是撞邪了死得很惨,当天那把妖刀也出现了,还差点刺伤上君。”
温彦点头道:“那天山上确实死了人,我和曦沈上君是去那儿查探的。照你的意思,那天看到的人影很可能就是你阿姐,她的尸首不是被谁偷了,而是她自己起来跑了?”
“我是这么怀疑的,但这两年来她一直这么躺着,直到最近几天才出现异样。”尤冽说着手摸到冰棺边缘,拈起了一根极细的头发丝。
“你看这根头发,是被我横着粘在棺面上的,只要她动了头发丝就会断。就在七日前,我无意发现很久前粘的那根头发断了,我以为是时间太久自然脱落的,于是又粘了一根,可是你看,它又断了。”
温彦又看了看棺中冰冷的尸首,想着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自己坐起来,两眼绽放着森然亮光,他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之前找奉怜过来检查了,她没发现什么异常,所以今日是想找上君再检查看看,阿姐身上是不是有什么玄机?”
“那我看看吧。”温彦围着棺椁绕了一圈,迟疑着伸手摸了摸尤月的手腕,接着是脖颈。他又将手指点在她额上,往她脑中注入了一丝淡淡的灵气,再用手指撑开了她的眼睑。如果她是活的,那么她眼瞳会因为灵气出现细微的变化。
只见她的眼瞳是一种诡谲的淡蓝色,瞳孔已经完全散开了。温彦实在瘆得慌,又伸手将她的眼睛覆上,“她身上残留有淡淡的邪煞之气,也许是两年前被那把妖刀砍伤后留下来的,其他并无异样。”
尤冽失望道:“那上君觉得,粘在棺上的头发丝是怎么断的?”
“也许是你粘的不够牢固吧,你开棺阖棺时也可能不小心碰到了。这里好冷啊,我可以先出去吗?”温彦说着,抱起手臂往外逃去。
“你在外边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出来。”尤冽说着又拔了一根长发,横着黏了在棺面上,悬在阿姐尸首的胸前。这次他并没有阖上棺盖,而是直接敞在那里,打算过两天再回来看看。
随着大门阖上,灵殿内又变得一片阴冷死寂。在那尊敞开的冰棺内,双目紧闭的女子似乎微微拉开了眼缝,她瞥着胸前那根细亮的发丝,鼻子里隐隐发出了一声不屑的轻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