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同衾印 “生同衾,亡同椁。”
迟深将祁樱带到了烛九妖穴里, 还在洞穴外下了道结界,只允他与蜒虚进入。
蜒虚不明白的是,为何少主放着那稍微干净隐蔽的木屋不住,要住那杂乱漆黑, 满是灰烬的妖穴, 不仅如此, 还令它用圣火将那木屋焚毁。
劫走祁樱比他们料想得还要简单些, 只不过——
洞穴之内,迟深找了个稍微平坦的地方将人放下, 两手紧紧揣着少女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
祁樱的面庞很红润, 就连气息也平稳如常,从表面上看, 窥探不出一丝中毒亦或是生病的迹象。
蜒虚一头雾水, 问道:“少主,她怎么了呢?”
迟深没有回答,一双剑眉紧拧着, 紧握着少女的手。
脉搏丶心跳,就连瞳孔, 蜒虚都见他检查了一番,最后, 他的手抚上了祁樱的额头,侧目过来道:
“蜒虚, 你输一些灵力给她, 动作缓一点,从这里开始。”
迟深指了指祁樱的阳穴。
蜒虚瞳孔瞪大,默默点头。
它眼下的身躯较小, 就如正常虎兽般大,它走过去,在祁樱身旁擡起了一只前爪。
缕缕灵力像是千万金丝,触及的一瞬,它的心间,传来了魔尊迟珩的声音:
“原来是蚀魂幽毒,真有意思。”
蜒虚认真发问:“蚀魂幽毒?尊上,此毒是何等毒?”
魔尊迟珩轻笑一声,道:“就是将人困于梦境之中,蚀人魂魄,在外表上,又让人看上去毫无异样。”
“会死吗?”
“死?倒也没那么严重,只不过,若是一直沈溺梦中,也不是没有可能。”
迟珩语气轻蔑。
“那要如何救她,尊上?”
本能的,蜒虚忽然道出口,心中猛地一紧,连同着输灵的动作也是一顿,迟深横眉看过来,吓得它汗毛紧立,出言道:
“少主,对不起!”
迟珩叹惋一声,欲想道出口,却见迟深割破自己的手腕,抵到祁樱的唇边,用自己的血给她续命。
“真是痴儿!”
他将手中的金缕杯砸下,清脆声音响彻殿宫。
祁樱的面庞变得更有生气。
片刻,迟深忽然道:“以血塑灵,换以自魂授于其梦中,将她的魂魄找回来,可否是这样,父尊?”
蜒虚瞳孔一震。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迟深的面色因失血而开始发白,一双赤瞳却在此刻熠熠生辉。
迟珩勾唇,眼尾漾出一丝喜色,称赞道:“不愧为本尊的好儿。”
“长玉。”
“你眼下可是越发长本事。”
这一句,几乎萦绕在了穴洞各处,每一个字都听得格外清晰。
迟珩想了想,应该说是,不愧是从窓魇境爬出来的魔,他一手精心养大的,各方面都是顶级的魔。
就连专情这一件事,都同他如此相像。
不知晓栖云会不会因此而感到欣慰呢,他真的有好好养育他们的儿子啊。
迟深沈默,须臾后,垂头道:“请父尊宽恕。”
迟珩闻言,方才稍稍敛起眼,道:“好孩子,你若想出去,同本尊说一声便好,何必闯那九重境呢。”
“瞧你,落得一身的伤,可别把人小姑娘吓到了。”
迟深抿唇,又是沈默。
迟珩见状,倒也没生气,幽幽提醒道:“不过,长玉,这小姑娘身上,似乎被什么邪祟盯上了呢。”
这一句道完,整个洞穴都安静下来,蜒虚都还未来得及再道出一句话,迟深已徒然倒在了祁樱身侧,左手死死抓紧少女的手腕,又因其方才的动作过快,掀出的衣袖露出一道焰色的印记。
同衾印。
莫名的,蜒虚往祁樱的手上瞥,她的手纤细白皙,仔细看,还能发现细微的小茧。
蜒虚不敢掀开她的手臂,却由直觉发觉,她的手臂上应该也是有这样的印记。
这个印,蜒虚曾在尊夫人姜栖云的手上见过,它记得她说:
“生同衾,亡同椁。”
“这样的结印,是要用施印之人剥离出自己最痛最深的一处心魂血炼化成的。”
“手上有这样印记的两人,生生世世的宿命都会缠在一起呢。”
戚山村。
萧原将馀怀永扶至他家榻上,又礼貌地为他倒杯水送至他唇边,道:
“老先生,您先喝一口水。”
他的额前有几颗豆大的汗滴滑落。
馀怀永年近古稀,又摔到了盆骨,这一路上,都是萧原背着他回来的。
“多谢你,萧大夫。”
萧原微微一怔,眼下他戴着面帘,只露出一双翠绿眼眸,戚山村不似烟柳镇,这里的村民或半是妖或半是人,他这样的绿瞳并不少见。
这位老先生一眼就认出了吗?
馀怀永饮了一口水,看着他些许疑惑的神情,从怀里取出那颗安凝丹,道:“萧大夫,你刚才给了我这个。”
萧原恍然,堪堪点头,道:“老先生,您伤到盆骨,这几日需要在榻修养,小辈今日带的膏药用尽,只能先用针灸替您舒缓筋骨。您家里可还有旁人?有的话可以叫他们来村南绕里的第三间屋舍找我取药。”
馀怀永摇头,一双灰雾的瞳色之中流露出惋惜与落寞的神色,道:“馀家如今,只剩下老朽这个命数将近的老头啦。”
馀家?
馀怀永将那颗宁魂丹递回他的手中,道:“其实老朽今日出去,一是去告知村民莫要串跑,二是去寻老朽那不孝之子。”
说到这,他又擡起头来,道:“萧大夫,可见到老朽那儿子?”
萧原凝眉,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又继续道:“噢,瞧这记性,老朽的那儿子便是馀咏歌,老朽是馀怀永,也是这村的村长。”
“罢了,或许是又跑到妖界或是魔界了,哎…”
“前些日子,他竟不知从哪里买了只狐狸回来,狐狸狐狸,老朽见那狐狸便不是什么好样,印堂发紫,定是生了邪祟,叫他放回山或是拿去驱邪,他竟不肯,还同老朽吵了架,说用狐狸的血炼制狐媚香丹可去鬼市里卖个好价钱…”
老人开始喋喋不休。
“哎!老朽又啰嗦了,甚歉,萧大夫。”
萧原认真听着,方才反应过来,馀怀永将那颗丹药还了回来,擡眸道:“老先生,您为何不要?”
自祁樱昏迷,外加如今村里瘟疫横行,他行医很少收钱,最多的还是被心怀感恩之民硬塞的几颗灵石,说是让他拿去买药材。
也是,他们眼下最缺的便是药材,关于这一点,他只好期望将来助援之人多带些药材过来了。
还有…
他要早些回去。
心底,脑畔中总是有一种预感,让他觉得难受痛苦。
“萧公子,实不相瞒,老朽也是个医师,老朽对于自己这命,实在了解得很,你还是将这药留给更需要的人罢。t”
萧原揣紧,焦灼道:“可是…!”
他头一回遇到遇到这样的病人。
馀怀永将自己的手覆上他的手,和蔼道:“没关系的,萧公子,你是个好人,也是个好大夫,这么久以来,你们来到我们村上,老朽都没去好好造访过,是老朽的失职啊。”
他的语气无比诚恳。
就连覆上来的手,都让人觉得亲和而不是陌生。
像是感应到什么,他的眼角开始泛出点点泪光,手中力道加重了些,但在萧原看来却仍是软绵绵的,像是湿了的棉絮打在了他的虎口。
“我听有村民说,你的妖根被废,甚是可惜,老朽年轻时,其实是妖界凤泉城的一名御医,曾习得过覆原妖根之法。”
馀怀永揣紧他的手,面上的血色愈发减少,却仍是和蔼地笑着,“老朽命数垂危,本该在方才那田埂上逝去,幸得萧大夫救治,老朽便以这覆原之法,回报萧大夫的救命之恩。”
萧原忽然感觉自己手心之中传来股股灵力,他的眼眶与喉间都酸得发涩,欲想出口感谢,却感知到他的气息更加稀薄,几乎是命悬一线,他连忙摇头又想挣脱,馀怀永却紧紧揣住了他的手,道:
“萧…公子,不要拒绝,以老朽这样,估计只能帮你覆原三四成的妖根,你日后记得寻个会修行的妖或是人帮你再加以覆原…”
“若是没有的话…咳咳咳,可以去妖界…凤泉城,寻医。”
“老先生,老先生…”
萧原眼眶湿润,落下泪来。
体内那干涸荒芜的丹田,缓缓生出小漾与生机。
馀怀永的身体开始消失,他却仍是温和地笑着,道:“萧大夫,戚山的村民,就…靠…你了…”
谢谢你。
最后三个字,萧原是看着他的唇形识出来的。
模糊的视线中,温热的手背处,再也没有了他的身影。
萧原独自一人在他的家中坐了一会儿,最后朝床鞠了三躬,方才背上自己的医箱回去。
回屋舍的路上,蓦然下去骤雨,萧原淋着雨回来,身上的衣料湿了不少。
萧原想起祁樱先前教他的蕴温咒,想要用,却怎么也记不起她曾对他说过的口诀。
他熟悉的叩三声门,再用力拍了两下门面,这是先前祁樱就同他们一起立过的暗号。
第一遍,门未开。
萧原想,那树妖定是又睡着了没注意。
第二次,萧原的力度加重了些,蹲守片刻,仍是无人应答。
第三次,他的手抚上门,门却猛地一开。
“青龙!青龙!!”
小树妖一脸惊魂未定,诚惶诚恐。
青龙皱眉,想起它方才没有按时开门,倒是没有心生怒气,“怎么了?”
他往屋里走。
小树妖在他身后晃手剁脚,急得不会说话,“呃呃啊啊”地狂叫。
“祁樱她…祁樱她…!!”
萧原正要将身上沈重的医箱脱下,闻声,连忙往内屋跑。
他眼下的模样说不上狼狈,却在踏进内屋的那一刻,整个身躯都控制不住的僵硬。
面前,除了床榻,毫无一物。
什么都没有了。
每一步,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如此沈重,连同着呼进去的气都让他的胸腔觉得无比疼痛。
祁樱不见了。
床榻上,再无那个安然昏睡的丶她的身影。
一直以来,小心护在身旁的,努力为了她而乐此不疲丶任劳任怨地行医,想着赶快回来…多看她几眼。
一切的一切,仿佛如梦丶似幻,身后的小树妖似乎也急得哭出声,焦灼地跑到了他的面前。
他应该…早些回来的。
是他……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萧原浑然失力,倒了下去。
“青龙,青龙,你醒醒啊,你不要吓我啊!”
小树妖抱住他的身躯,拼命摇晃。
萧原的心死了。
那双一直绿波荡漾的眼眸,一下子失去的所有的光彩。
“青龙,青龙,你振作一点啊,或许是,或许是祁樱她醒了,她出门去了,她一会儿就会回来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呜呜呜。”
“我不该贪睡,我不该给她喂了水便趴在她身侧睡着了,呜呜呜,青龙,都是我的错啊呜呜呜。”
“萧原,我们去外面找找她,我们去外面找找她,说不定她去外面找你了呢…”
小树妖的语气愈发变小。
屋门外,有人破门而入。
“萧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