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诀别 “好舍不得。”
祁樱的灵力与修为虽被解封, 但是所有的法器丶用术都会收到祁蕴的限制,就连她用灵匙发出去的讯息,偷偷寄出去的信,都会被祁蕴觉察到。
不过这仅限于她用仙术, 而她先前用的傀儡魇用的是她先前在戚山学的邪术。
效果比她料想的好很多, 但是或许也是她是半邪, 维持不了多久。
“四姐姐, 你不会已经将信传给叔父了吧?”
祁樱两眼一亮,语调一下子拔高, 不是责怪,而是有些羞涩的讶然。
“我……”祁蕴听不出来, 只以为她是要生气了,一时难以辩解。她向来都是循规蹈矩, 在来戚山之前, 祁之夷特例嘱咐她要看好祁樱,在重明鸟背上,她也收到了祁之夷对她的特令之务。
仙妖魔三界如今势同水火丶剑拔弩张, 斐云山十六镇疫疠肆虐丶民不聊生,连雾山结界被破, 邪灵恶妖横行。
“少让樱儿同她那个迟师兄接触,还有她那个灵兽, 蕴儿,你明白吧?”
祁蕴眼前一暗, 耳畔全是萦绕起祁之夷的千咛万嘱, 沈重的目眩感刺激着她的神经,她想试着往后退,祁樱却拉住了她, 道:
“四姐姐,你可是不舒服?”
祁蕴立马摇头。
祁樱却向她缓缓渡去灵力,是静心咒。
“我不是怪你的意思呀,只是,倘若我写的是情书,被叔父看了去,真是太羞人了呀!”
祁蕴两眼一瞪,一时更是难以回话,堪堪地看了她好几眼,才默默撇头过去,道:
“叔父只是替你收起来了,不会看的。”
祁樱倏然一笑,眉眼弯弯,将她的脸撇到她的面前,挑逗道:“四姐姐就不问问我喜欢的是谁?”
这个答案显然对于祁蕴来说是心知肚明,可惜她的眼睫只是微微颤了一会,又堪堪地回过头去,眼底里掩藏着一丝不经意的惆怅与落寞。
就是因为知道她喜欢的是谁,所以才觉得这样做更为愧意。
“四姐姐,那我能不能回戚山一趟?你陪着我一起。”祁樱双眼发亮,哀求着看着她。
“不行,祁樱。”祁蕴回绝。
“为何?我就去看一眼,看一眼我就回来。”
祁樱抓紧衣袖,隐约之中,察觉出神色之中的不对劲。
手臂上的红印愈发刺痛。
“因丶因为,如今……”
话未尽,祁樱却紧握着她的手强t行施下瞬移之术,祁蕴双目怔然,料想不到祁樱竟不惜折损自身灵根也要违抗修令施术回去。
天玄地暗之间,祁蕴试图用以归元控制,祁樱却死死抓着她的手,将整个反噬之力往自己的身上压,紧蹙着的眉心渗出汗珠,凌乱发缕形如伤痕一般包裹她的面庞,祁樱紧咬着唇角,一双明眸之中流露出最不该有的怨意,一字一句道:
“来之前四姐姐你说不会动我的萧原,你说你在妖界帮我找寻到了那名弟子畏罪自剜的消息;可是你也知道我师兄迟深为了来见我落了一身的伤,我想去见见他,四姐姐,你知道的,他是我喜欢的人——”
祁蕴的手生生被她抓出红痕,却在刹那间,面前白光一闪,众众火光将整个山谷包围,千万道夺眼碎亮剑气寒颤彻骨,血色弥漫之间,却只见到一抹黑影与一尊庞大虎兽拼死抵抗,躲过重重劫印术法却未曾做出反攻,众排青衣之中,有人开口道:
“云朔门下弟子迟深,忤逆宗规,勾结异兽…”
“你们这群虚情假意的仙派,想抓我少主直说,何必说这么多没用的借口!”
蜒虚最是看不惯这群人,突如袭来不说,追了一路还是一个措辞,它少主只不过是悉听魔尊之令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捎带隐晦地将它救出来,并且太过思念自己的心上人而从魔域逃出来而已。
没有杀人也没有放火,现在更是提醒它不要伤及无辜。
没等到心上人不说,满身的伤都未来得及多休息几日又被这些自以为是的仙派追杀,这世道上,果然仙魔就是两立而生,根本存在不了所谓的安定处之。
“蜒虚!”
迟深横眉冷视,只身躲过一道牵魂引,绯红尾发在半空之中吹拂,劲背微微屈转,手中竟是连剑都没有,冷玉色的面庞也不知是沾上了谁的血,丹青菏竹衣影残破几许,相比白日里见到的更为狼狈。
早在逃出魔域之前,他的父尊迟珩便在他的识海中警示过他,他逃出来后会很大几率的暴露他是细作的身份,就算是掩藏得好,仙门也会以种种拙劣的借口将他捉回去禁锢关押,以此压制仙魔两界之间的明争暗斗。
“毕竟,”
“他们从未信过魔族。”
“砰滋”一声,无数道耀目剑光在半空之中炸开强烈的黑紫雾气,紧接着,迟深他们身后的悬山猛然倒塌,金光乍现,随之而来的便是窒人彻骨的压迫,寸步之上全然冰封,霜白死寂的草缕一下子便成为了一个璀璨的雕刻品。
——“少主!!!”
蜒虚惊呼一声,第一时间将迟深整个护在自己的怀中,胸腔之中的圣火几乎是本能地往四周喷射。
迟深难掩着丶剑眉微微蹙起。一众排的青衣开始设下魇杀阵,最其为首之人,离他们尚且只有几里远,一袭白衣金玉冠之下,冷白的面庞由黑沈天色渲染出一层阴鸷,眼眸之中的道心或是圣然不见,留给他的只有猖獗与恶狠狠的杀意。
“蜒虚,我…无事。”他咳了几声,擡起指尖抚了抚蜒虚的毛发。
魇杀阵是专门降制魔族最强的阵法,不过在早些年因五界大和而有所削弱,不会致死,但会削去魔根。
只不过,迟深呕出一口鲜血,冰凉的发缕掠过他的眼睫。
“少主,我们还不走吗?”蜒虚一边同圣火破阵,一边传术与迟深交流。
“走什么?”迟深冷哼一声,好看的眼尾微微勾起,坐于宝座的模样甚是矜贵。
若是走了,不就坐实了他们所说的罪名?
迟深倒是没想过自己会死,毕竟他身旁还有蜒虚这样一个上古异兽,若是再不济,他便在最后关节叫蜒虚带他走,反正。
他就是在赌。
赌祁樱会不会来。
只这一瞬,蜒虚觉得背上的人同魔尊迟珩一样桀骜冷峻,骨血里的暴戾无情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改变的。
只不过眼下……
若是不走,该如何破局?难道要一直耗下去吗?
仙派的人又开始发话,这一次,直楞叫起他的大名:
“魔族少主迟深,本仙已查明你在担任戒律司左青之时屡次以权谋私丶徇私舞弊。清云居被烧那晚,你在灵虚殿说是掀起大风,可是那晚上其实并无大风。
“那日楮獒逃至黑山洞,你命人逃走独自封印,可是却无意中放出上古异兽蜒虚。迟深,那日楮獒封印是假,解救上古异兽蜒虚才是真,对此,你可真是没什么想说?”
一众人针对一人,这样的场面对于迟深来说屡见不鲜。
魇杀阵的阵魂逐渐形成,金光异闪,耀眼夺目,寒彻凌人之气更为逼人,鼻腔之中几乎是要难以呼吸,迟深却只是微微笑着,从容而坚决。
蜒虚见此,金瞳瞪圆,恶狠狠地瞧着他们,张牙舞爪地将自己的圣火与灭恹朝他们喷去。
什么以权谋私,它蜒虚明明便是魔尊迟珩的灵兽,被魔域少主释放出来不是理所当然?!
迟深微微抿唇,脑海中回想起这些年在戒律司的所作所为,论起渎责丶以公谋私之事,他确然做过不少,可是只不过是——
“我师兄迟深从未做过以权谋私丶徇私舞弊之事!”
迟深眸光一闪,他赌赢了。
剧烈而强盛的阵眼之中,缕缕月影被乌云遮得不见尖牙,只能见到千万道刀俎锐剑形同千万人的眼睛,一张一合之间,能将心底的所有肮脏与不堪全盘揭露。
只可惜——
“滋啦啦”的好几声,悬于半空之中,强大盛流凝结成的坚硬阵眼,被人一剑斩出一道三尺长的空隙。
众人面色惊变,只闻其声却不闻见其人,齐整的步履顿变,彻骨之寒反噬自身。
“祁樱!你这个孽侄……!!!”
祁之夷气极,一向清润温和的语气变为咬牙愤齿,一双好看的眉目尽数是狰狞骇人。
“我师兄迟深从未做过以权谋私丶徇私舞弊之事!”
祁樱声如碎玉,明澈之间却带着一丝哭腔,她努力压抑着,执剑之动作更为决然,手心之处,冒出她此生从未有过的冷汗,她一个人挡在蜒虚面前,心脏像是要跳出来那般急剧颤动,她不敢再回头。
“我师兄迟深,自当上戒律司左青,一直都是尽职尽责丶恪尽职守,甚至可是说是废寝忘食。叔父,清云居被烧一案,迟深只是为减轻我的责罚而故意说是掀起大风。
“这么多年,我在宗门之中所犯之错数不胜数,迟深念在我是他的师妹,又因我总以剑术或是其他要挟,总是对我从轻发落。”
“黑山洞那日,是我故意同北旻宗宁玥师姐互生嫌隙,甚至将她逼至入邪而无意解封上古异兽蜒虚。所有的一切,都由我而起,叔父,你可以将我捉回去,但是还请您放过我的师兄迟深!”
“你……!”祁之夷双颊涨红,怒气横生,手中之剑猛然颤动,整个地面又凝结出千百道凌霜。
“祁樱,我见你可真是被妖邪蛊惑,竟然为了一个魔族如此颠倒黑白丶搬弄是非!!!”
“我没有搬弄是非!叔父,我说的句句属实!”
“众弟子听我号令,将孽徒祁樱,魔族迟深捉拿归宗!!!”
祁樱用桃花木剑抵开那彻骨凌霜,说完这一句终于肯回头,“迟深!你们走啊!”
“蜒虚!你快带迟深走!”
眼眶之中,盈盈热泪再也抑制不住而簌簌落下,蜒虚被她这样一副模样惊到,不知何时,背上的迟深早已越过先前他们设下的结界朝祁樱走去,它猛然惊醒而快步追上,叼住他的左手而往结界上拉。
“祁樱,不要!”
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这一切都不该是这样。
赤红的双目落出颗颗血泪,撕心裂肺之感席卷全身,迟深被结界外的魇杀阵灼得极尽要说不出话来。
魇杀阵对魔族原来从来不是寒,而是炙灼的焚。
他恨,恨自己修为封禁丶作茧自缚。
“你叔父说的没错,从头到尾我都是一个潜入仙族的细作,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处心积虑…”
他早该同她袒露心迹,早该卸下伪装,被世人唾骂也好,被万夫所指也罢,既然这样,他便将祁樱抓回魔域去,生生世世也不要分开。
他就要…他就要抓到她了……
只这一瞬,迟深的指尖擦过祁樱的发丝,祁樱一剑斩过,巨大的冲力将迟深退回蜒虚为他设下的结界。
“迟深,你这个大混蛋,你快走啊!滚回你的魔域,别再t出来!”
“你若是再不肯走,以后就再也别想见我!!”
祁樱嘶吼,双目通红浑浊,再一次用剑斩开两人的距离,劣迹斑斑的衣裙再添一道深彻的红痕,祁樱再也不想回头,甘愿自受这千万道凌霜剑意,最后,在一声声惊呼之中,跌入了某个温暖的怀抱。
“祁樱,你……”
裴云朔往后回望一眼,长叹一气。
好傻,真傻。
祁樱嘴角流着血,眼睫之上尽是灰尘和残片,她试着笑,却发现自己的唇角怎么也勾不起来,只好试着呼出一口气,艰难道出一句:
“师尊…”
“迟深他……走了吗?”
裴云朔眼眶一热,哽咽道:“他走了,乖徒儿,长玉他真的走了。”
“那便…好。”旧伤增新伤,身上疼得受不了,祁樱奄着气,雪亮的眼睛一下黯淡下去。
好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