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寨(十)
不知道是周遭的环境和香气过于令她舒适,还是太久没好好休息,虞小枝这一昏倒竟是近些天她睡得最好的一次。
待她再度睁眼时被室内陌生的装饰吓了一跳,古色古香的家具散发着令人舒缓的檀香调,床帐恰到好处的遮住窗户,不知现下是几时了。
她缓缓坐起来,她打量着所处的陌生房间,四下空无一人,静谧无声。
自己的脏了的衣裙不知被何人褪去,只留下底衣,身上覆着的被子盖了一层又一层。外面天寒地冻,她却觉得自己热的出汗。
直到走到窗边,她才知晓现在是夜晚,她记得自己在马车的时候还是白日。往下一看竟发现还是二楼,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带着疑问轻轻扭开房间的把手,露出一条小缝。
外面其实并不大,约莫一件小型客栈的大小,布局却不似客栈的陈设,随处支起的火把充满了野性的味道。
她忽然被脚下的东西吓了一跳。
在较晦暗的门口坐着一个人,一个靠在墙边睡着的男人。他像是在这里坐了很久,高耸的乌发和熟悉的衣裳在她记忆里只有一人。
——祁怀晏。
近几日的敏感令她神经紧绷,在看到那人时闹出了些微的动静。没吵醒地上的男人却惊了来送饭的那人。
“哎呦,怪女人你啥时候醒的!”
粗犷而不加掩饰的声音把她吓得头狠狠磕在门框上,“嘶——”她吃痛的捂住额头。
哪怕再熟睡也会被这一闹剧吵醒,祁怀晏动了动,意识到眼前氛围后火速起身,长时间不动的脚早麻了,一个踉跄摔回地上发出一个闷哼。
好了,这下更多男人跑来楼上了。
虞小枝不敢相信,只一眨眼的功夫她眼前竟不知从哪冒出这么多奇形怪状的男人,粗略瞄了几眼也有五六个。
“小鱼儿,你醒……”
“砰!”卧门被重重关上。
房间外的几人看着摔坐在地上的祁怀晏,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老大?”
祁怀晏摆摆手,叫他们先退下,自己则是轻轻叩了叩身后的房门。
虞小枝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处境,她记得昏迷前自己是在林子里的,刚才的那群奇装异服的人是谁?还有……
祁怀晏为什么也在这?
正当她满腹疑惑的时候听见了祁怀晏的声音:“小鱼儿,你怎么样?”
少年站在门外,听见里面没有声音,微微蹙了蹙眉正欲再次开口。
“老丶老老大让开,病号醒了?你,你别担心,我来检查了!”
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抱着一个布袋子晃晃悠悠冲进来,手上的力道直接越过祁怀晏,猛地把紧闭的门撞开,便看见了房间里站在床边打量装饰的女孩。
“哎呀,你身子那么虚弱怎么还乱跑啊。”瘦高男叫住女孩指责道。
祁怀晏看着冲进去的男人颇是不满,“连竹,说很多次了,手劲大就不要莽莽撞撞的。”
“老大……”被唤作‘连竹’的男人哀怨般嚷道。
虞小枝坐在床边将他们的对话听去了,心里疑惑。
老大?
她馀光瞥见这个自称懂些医术的人手上笨拙的手法,不自觉腹诽道:“你真的会看病?”
连竹不自然的轻咳几声,嘟嘟囔囔结巴地说道:“我,我们帮里的人,每,每次得病受伤都是我来治的……”
少女的神情愈发暗淡,静静听着她压根听不懂的话,一言不发。
祁怀晏则是笑嘻嘻的靠在床尾,歪歪头道:“简单的包扎他还是懂的,但是绝对没有你……”
“好了。那,那个,老大我去看看老镜做好饭没,病号得吃饭。”男人打断了他的话。正要离去,却是暗自观察着祁怀晏的神情,好似见了鬼一般。
少年颔首,房门再度被关闭。
门外,连竹不解,同楼下的几个吵闹的兄弟窃窃私语,他们可从没见过老大带女人来寨子里。
准确来说,他们是从未见老大对女人上心。
更别提他竟在门外守了一天一夜,还不许人来附近吵嚷。
一众人齐齐望向二楼紧闭的门,咽了咽口水。
唯有一个山青色袍子的男子沈静的坐在一角看着厚重的竹简,待人散去才合上,乌黑的眸子望向那个房间。
而片刻前的房间内,虞小枝直到那个叫连竹的人走出去后也沈着脸,无视不远处少年的吵闹。
空气中安静了半晌,“小鱼儿,你……怎么了。”
她觉得很累,紧绷了多日的神经像是被拉扯到了极限。好像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又放弃了。
“那日,你没来。”她冷不防说了这样一句话。
祁怀晏一震,想起了什么,手脚无措不知应该放在哪里,连眸色也有些难以掩饰的慌乱。
但他张了张嘴,却没有辩解分毫,手无力的垂在身侧,面对着少女的质问,他不置可否。
看着祁怀晏连解释也不打算解释的样子,虞小枝只觉得眼里涩的难受。其实她早早便猜到了一些问题的答案,可他们有过约定不是吗……
她起身,咬唇从他面前穿过想要离开,胳膊却被一双有力但温柔的手拉住,她馀光只能瞥到那人发白的指尖。
虞小枝不耐的吐出一口气,道:“适才,那人管你叫老大。”
祁怀晏的嗓子十分沙哑,“不是的,我原本就打算……”
“不必了。”
她冷冷的甩开那人的手,头也不回地下了楼,穿过一众偷偷摸摸等着看戏的人从正门离开。
山寨外的风凛冽无比,她没有回头看这寨子一眼。
这场面倒叫一楼的几个手忙脚乱,看着女孩决然离去的背影纷纷大眼对小眼不知道事态情况。
房间里徒留祁怀晏一人,他失神的望着女孩离去的方向。
前些天虞小枝不在霖州,他又在处理一些必要的事情,独独忘了这件事。
“你不去看看吗?”一道清冷的声线突然在房间内响起,祁怀晏回过神一看。
是司喻。
“我记得她并没来过这里。”
听毕,他一阵风般跑出去,手中顺势拿起了什么,一楼的一众人又是一惊。
晚墨山地界极大,若是在未来过的山域是极易迷失的,何况她只穿了一层底衣。
虞小枝现在便是一个人在偌大的林间绕圈圈,她方才意识到这仍是在晚墨山里,对周遭的环境却是十分陌生的。
她思绪乱的如飞絮一样,一时竟不知道说更气皇帝的态度还是祁怀晏的失约。
虞小枝最讨厌的就是失约。
很多年以前,她做错了一件事。
小时候,她曾经失了别人的约,那件事的后果导致她至今都无法原谅自己。
她不是没有感觉的,可她无法对一个意图不明的人心动,哪怕他人真的很好。
可就算再好,他触及了到她心底那块尘封已久的领域,打破了她维持许久的原则以后,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就好像不知道如何面对当年违约的自己。
对于从小到大每一件事都要刨根问底的人来说,她说服不了自己。
风在空中肆虐着,小枝的手和耳朵冻得发红,她方才一时激动,忘记了出来时身上还只有一件底衣。
四处乱闯的性子没变,直到她看见这片小林子的光亮处,带了些许希冀地走出林子才发现这片空地有些眼熟。
右侧是空地,左侧是断崖……
断崖?
这怕不是寻天罡草的地方吧。
“小鱼儿!小鱼儿?”身后传来一阵神情焦急的紫色身影,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
虞小枝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一心想要甩开他,却先一步被他发现。
他一个箭步冲过来,瞧见她身旁的断崖一把就把她拉到他身侧。
“你干嘛站这么近!掉下去怎么办。”祁怀晏是在气自己,脸上泛起愠怒,声调不自觉地升高。
“现在倒是来了,即便我掉下去也不需要你来管吧?”
虞小枝觉得他没有道理,先不说她离断崖还有一大段距离,就算她精神失常掉下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了?
况且她又不是没掉下去过……
她正想着,忽地感觉肩上一沈,擡眸便瞥见了那人白皙的双手在她身上覆了一件厚实的披风。
祁怀晏暗骂了一句什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很冷吧,跑出来前怎么不记得自己穿的这么少?”
虞小枝本想脱掉,奈何这人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实在无从下手。
她还是不听话的想挣脱他的桎梏,那阵倔劲上来时就楞是要拒绝讨厌的人的一切。
“我说,你们俩要吵就滚远点去,当那片林子是摆设?”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背后响起。
这声音分明是从断崖下传来的,祁怀晏吓了一跳呆滞的望着断崖眨眨眼,虞小枝则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
待他们二人凑进断崖小心翼翼往下一看,那个被雷劈掉一半,在断崖侧壁形成的小平台上赫然站着一个没好气的背竹筐老头。
见了二人的脸,撇了撇嘴,直接把装了天罡草的竹筐往她们的方向一扔。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