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宴(五)
窗外的一潭小湖伴着斜斜的树影将水波恰到好处地倒映在她卧房的墙上和男人的背上。
月华流转,水波轻晃,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好似四下唯馀她们二人的呼吸声。
可她明明还听到了什么……
是他炽热的视线,还是她因为太过意外的急促呼吸?
“你……”她一时竟反应不过来应该说什么。
院外不是层层把守吗?不是把她的西院整个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吗?
那他到底是……到底是怎么闯进来出现在这里的?
虞小枝满腹疑惑,张张嘴不知道应该先问哪一个。
祁怀晏笑了笑,星眸弯成很好看的弧度对她说:“嘘,先不急着问,等我们出去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他向小枝伸出手,白皙的指在月亮下好像隐约泛着银光一样。
她楞了楞,而后忽地笑了,毫不迟疑地回握住他的手。
祁怀晏紧紧拉着小枝的手,一个用力小心地把她扶到房外,望向高墙的双眼微眯,在她耳畔轻声道:“抓紧我。”
“啊?”
“我们从那上面翻出去,别害怕,我会护着你。”
他坚定地说,而后左臂环住小枝的细腰,轻声对她说:
“冒犯了。”
就在她不解地回望他时,她好像忽然懂了他的意思。
祁怀晏这家夥!要跳那么高好歹提前说一声啊!
姑娘在半空中微微睁开被风吹得发涩的眼,发现自己正被祁怀晏紧紧搂在怀里,甚至稍一擡头就能感受到少年的吐息。
他们在几处房顶来回穿梭,时而稳稳落在树枝上,来无影去无踪,速度又快的惊人。
怪不得能躲过那么多明里暗里的守卫,不愧是传闻中的祁神偷。
待小枝适应了双脚悬在半空的环境后,她更明显的感觉到祁怀晏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衣传来的温度。
小枝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浅的笑,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近距离感受他的行迹。
风从他们发鬓扫过,在这样的仲夏夜里甚是清爽。
也不由得……
令人心跳加速。
待他们不知翻过几个房顶,又穿过多少条街时,祁怀晏终于在一个较昏暗的拐角停下脚步,将方才捧在怀里如珍宝般抱着的少女轻轻放下来。
虞小枝在那一瞬间发现他的耳根子发红,她像偷得了秘宝得孩子一样暗自窃笑着。
“咳,别光笑啊,我……是不是身手还不赖?”祁怀晏明明羞红了脸,却仍是向她邀功般扯开一个灿烂的笑。
“适才,你也是像刚才一样翻到我院子里的?”她轻轻说。
祁怀晏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被关了禁闭?”
“你师父。”他毫不避讳,大咧咧地说。
果然,那老头儿还是个嘴上把不住门的。
祁怀晏扬起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今天好像很热闹,去看看吗?”
今年的灯会果真是不负她期待的。
每一条街都是人,络绎不绝的人群和璀璨如繁星般的摊位和活动叫人一眼望不到头。她们的上空拉起许多坚实的线,绳上挂满各式各样斑斓的灯笼。
“姑娘,要不要来吹个琉璃球?”“来我家这个,绘彩灯!今年的新图纹啊!”“乞巧面具出售嘞!”
叫卖声丶嬉笑声不绝于耳,这应是今年压抑数月以来的第一个喜庆日子了。
“哎哎哎祁怀晏,你看那个是不是长的特像你。”虞小枝指着一个歪七扭八的妖怪球,坏笑着对他说。
姑娘拉着他在一处摊位站定,祁怀晏看着少女手指方向的怪物,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此时他们手里拿着三四样吃的,小枝腕处还挂着一个方才随手画的球。
他还记得那个手绘摊老板看着这姑娘的成果热泪盈眶的样子。
虞小枝信手画的小物跟那名画上的笔触别无二致。
叫小摊老板一个劲的拍大腿,连连惊呼他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摊位这是来了个名画师吗?
而眼下,祁怀晏咬了口手里方才女孩觉得好看的糖,馀光一瞥,一个不留神虞小枝就要把那怪物球买了。
他连忙挡下她递向老板热络地手,对上少女不满的视线扯出一个笑。
笑话,若是叫他天天绑着那么个丑东西,岂不是要让司喻和连竹他们笑死了。
“干嘛?”虞小枝撇嘴望着他挡住她的手。
他视线忙一转,不经意间看见一物,唇畔泛起一抹柔和的笑,伸手拿起那物在她眼前晃晃。
“这个,”是一个泛着淡淡橘黄色的琉璃鱼型球。“这不比那怪物好看多了?”
虞小枝仍是撇撇嘴,眉毛挑的老高,审视般看了看那个橘色的小鱼球,又看了看他,最终落回小鱼球上。
那人笑意正浓,在少女端详的间隙火速付完钱,噙着笑说:“明明很好看啊。”
小枝还没缓过来,手中莫名其妙就多了一个玉润的琉璃小鱼球。
再一回神,那人已经悄声走到前面了。
“喂,喂喂喂,你什么时候走到那的啊,祁怀晏!”
这一日的壁国霖州像一座不夜城,满街灯火照亮了人们上方的夜幕。
但其实现下时辰还很早。
方才虞小枝兴致盎然看人作画的功夫,半晌前还在身侧的祁怀晏却忽然不见了踪影。
她四处张望片刻也没有在附近的人头里发现他的身影。
“奇怪……跑哪玩去了……”
乞巧节灯会一大特色便是街上卖的各式各样的面具。
兔子面丶戏子面以及更多特色造型。街上戴着面具的人并不少,更有不知是哪家姑娘盛装蒙面来凑喜庆热闹的。
“姑娘,你要不要买个面具啊,今天很多人都戴的。”
她微微皱眉拒绝了,眼前戴面具的人变多,她更难在人海里寻找那人的身影了。
这下虞小枝也没心思看人画画了,焦急的挠挠头,擡脚踏入人群,一边不时喃喃着:“别是被人卷跑了吧……”
周遭都是三两嬉笑的人群,只有她一个人茫然无措的在街上寻找,这一刻她又想到了那个熟悉的,只有她一个人被丢下的失落。
“祁怀晏……你在哪……”虞小枝心里的惧意逐渐蔓延,望着无边的街道和熙攘热闹的人群,她的慌乱在这之中被无限放大。
这时,一个戴野狗面具的男人见她孤身一人,凑上前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小姑娘,一个人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啊?”那人嗤嗤地笑望着她。
小枝嫌恶地奋力推开,“滚开!”
“祁怀晏,让我找到你就完蛋了……”不经意间自己的声音竟染上一抹哭腔。
是以前的经历太过深入人心,她害怕被丢下,害怕自己一个人。
可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这世上只有她孤身一人了。
正在她眼眶变得模糊之际,她仍能感觉到周围陌生的人群和那个不死心的狗面猥琐男,而她无措时却被一道坚定的力量一把拉到身侧。
她惊诧地擡眸,透过羽睫上沾染的泪珠,她看见了一张奇异张扬的鬼面面具。
纯白的,眉眼是张扬的红。
她忙从那人的怀抱中挣脱开来,“你别碰我!”
而当两人正交错时,她闻见了这人的身上有一丝青草香。莫名的熟悉感促使她伸手摘下了他的面具。
一点一点,她看清了面具下的这张脸。
——祁怀晏。
面具底下的少年正定定地含笑望着她。
周边不怀好意又蠢蠢欲动的人早已被赶跑。
反应过来的姑娘瘪了瘪嘴,对着少年怒吼道:
“你去哪了!干嘛吓我,还戴个什么破面具,好玩吗祁怀晏!”
少年一把握住姑娘因恼怒而挥动的双手,星眸染上一丝愧色:“对不起小鱼儿,方才你在看画,我想着你或许喜欢,正好看见不远处有个卖手绘面具的摊子,等我买完再回头就……”
虞小枝紧紧咬着下唇,好似还没从方才劫后馀生般的跌宕情绪中恢覆,眼眶氤氲着还没收回去的泪水。
天知道这个孩子有多怕被丢下。
她仍然留有方才的后怕,却瞥见他手上的另一个面具。
那个比他刚才脸上戴着的小一些,上面是和他人截然不同的画风,一只悠扬肆意的狐狸面,却意外的好看。
“就是这个?”她指了指他手上的面具。
祁怀晏见她气消,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将面具递到她手里,说:“是不是很好看。”
她撇撇嘴,脸上不愿承认但还是接过面具,“还行吧。”
把玩着手中面具的间隙,她听见了一个,或许她这辈子都难以轻易忘掉的一句话。或许也是这一年的虞小枝最想听见的话。
“小鱼儿,从今往后,我绝不独留下你一个人。”
他这样对她说着。
明明还垂着头又恼又悲的少女却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擡眸一下望进那人坚定的双眸。
像星星一样灿烂。她不知现在为何要用“灿烂”这样的字眼,但眼下,在虞小枝的眼睛里,他确实是灿烂的。
而她正想开口说什么,馀光却越过他看见了布满整个夜空的……孔明灯。
而这时她才发觉,她们二人站在一个石桥上,石桥曲线柔美的立在一条不窄的河上,而孔明灯的倒影洒满在脚下的长河里。
夜幕之下,天上的孔明灯璀璨如繁星,泛着微光荧荧绰约在深不见底的夜色里。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