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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山青(十五)

明瑜再见禾琴时,她俨然已经从亲眼见到战争的惊吓中恢覆,想必玄寂司的人处理的极妥当。

马车摇摇晃晃,心情却不似来北疆那日。

禾琴面容分明带着期待,却覆杂得很。

“怎么了?”

禾琴闻声侧目,明瑜笑吟吟地望向她,而她却绞着手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是不是觉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月娘?”明瑜的声音适时在她耳畔轻柔的响起。

禾琴一怔,她怎么知道?

而她当时笑了笑,看着夕阳的影子拉得很远,太阳落了又升,一帘之隔的祁怀晏擡眸望天,琥珀色的眸子染上一层雾霭,似有所思。

北疆的这一夜安宁非常。

第二天清晨,马车停靠在凛北城里一家医堂门边。

撩开帘子看见的便是老医倌见了这群人后恭恭敬敬的神情。

她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当她安安稳稳嗅到医堂的草药香时,悬着的心才真正落地。

“姑娘,你这腿拖得为免有些久啊,伤口都已经肿成这样了。”

老医倌垂下来的长胡子一晃一晃,动作迟缓的让她忍不住开口:“您手上这副药再多煎半个时辰效用更好些……里面掺了银枝?银枝的味道有些浓,可是配药的小杂役多放了半根?”

“小姑娘?”老医略显诧异,茫然地擡头,惊讶于这个女孩对他每一步动作的预料之准,更令人惊叹的是她一个女子竟然如此深谙医术之事。

“啊……”明瑜眼见老医在她伤口上厚厚的涂上药膏,心里十分无奈。

禾琴拉了拉她衣角,也有些惊讶,但早在北疆时,她就对明瑜这样的本领了解些许。

而少女只是笑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却在瞥见禾琴时忽然想起什么,借着脚下缠绷带的功夫四处打量,目光最终落在窗外的郁郁葱葱的某物上,唇畔淡淡扬起一丝笑意。

明瑜怎么也没想到,再次来清风茶楼时竟然是拄着拐杖站在一楼大门前,不同的是现在她怀里抱着一罐子沈甸甸的液体。

禾琴颇是尴尬地看着这栋竹楼,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和明瑜的举动都十分羞愧,同样的还有对月娘的一种百感交集的情绪。

“来这做丶做什么?莫非姑娘想丶想答谢我们的车马之恩,请我们喝茶……”连竹略惊讶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后半句不知怎得却消声了。

“切,老丶老大你瞪我干嘛……这茶楼看着挺漂亮的啊。”连竹不满。

祁怀晏眉心微蹙,却是老实的跟在她身后。

方才她在那纱布刚裹住腿的一瞬间一下子窜出去,在医堂外面的花丛里鼓弄半天,又噔噔噔在医堂小竈上忙活好几下子,硬是翻出来个又厚又老的酒罐子,然后径直就跑来这茶楼底下。

若不是医倌非叫他们看住这丫头,祁怀晏还真有那么一瞬间对这姑娘无奈。

“禾琴,你还记得我在回程的时候同你说了些什么吗?”

“啊?”

“跟我来。”

明瑜头也不回地踏进这间茶楼,里面一切照旧。一样爆满的茶客,一样的楼梯,一样的老画,一样的……笑吟吟却在她们进来那一瞬间变了脸色的月娘。

“你……怎么又是你?我不是已经……”她馀光见了明瑜身后紫衣的那人后敛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娘……真是您。”禾琴再见到她的一瞬间还是有些怅然,月娘那浓妆素裙的模样在她此刻看来却有些心酸。

“阿琴?这么多天你跑哪去了?是不是连你也要丢下阿娘一个人?”月娘瞧见禾琴时情绪一下子被激起,连话音里也带着些许急切。

明瑜直截了当道:“瞧见北疆的日落属实难得,这还得多亏了月娘您。”

她警惕地后退几步,看着这个数日前本应被她的人打晕,此时却完好站在她身边的人。

四周喝茶的茶客眼见此景不由得低声窃窃私语。

明瑜放软了音调,她细细捕捉着面前这个依旧美丽如斯的女人的神态,不知为何在某一个瞬间觉得她很像一只刺猬。

“您担忧什么我心里清楚,可我这次来并不是找您讨要什么说法的。”明瑜顿了顿,放下怀中的酒罐子,继续道:“我来这里,是有一物想赠。”

“您不必诧异,且不论过往,明瑜今日偶见一物,在看见的一瞬间我就觉得……她和您一定极相配。”

众人将她的动作很轻易地尽收眼底,月娘依旧警惕的看着这个少女,眼睛死死盯着她手上的动作,却在她拿出那个东西的一瞬间彻底失了神。

明瑜从怀里轻轻掏出一朵被保护的完好的……芍药花。

绛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次第展开,小心翼翼地在明艳的女子面前展露自己的心迹。

“我有幸听到了一个极美的故事,不知月娘可否听到过。”

她看着月娘接过芍药花出神,自顾自地说出了那日禾琴和她讲过的关于月娘和茶商的故事。

所有人都不自觉放下茶盏静静的听着,只有泡茶时若隐若现的潺潺水声在悄无声息流动着。

“……故事的最后,男人死去,唯留女人自己在这世上,守着他们共同经营的小店。”说话的空隙她不经意擡眸瞥了月娘一眼,她怔然的样子坚定了自己的话语声。

“所以女人不惜被无数客人诟病,也要守护她最后的一点……”

“别说了,姑娘。”

明瑜深深的瞥了话音的来源,月娘的语气不知何时染上些许颤抖。

女人再擡头的时候,脸上尽是柔和。

“他是我见过这世上最好的人了。”

手握芍药的月娘和花颜交相辉映,美的不可方物。

也是这一瞬间,明瑜才真正体会到那位茶商曾确切存在过的证据。

世界是你的遗嘱,而我是你唯一的遗物。

“他是个好人,可惜偏偏遇上我,我自知我配不上……”月娘眼眶盈润,怔怔地看着那株早开的芍药花,却被明瑜坚定的打断。

“您错了,我想您一定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爱您。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份沈重的爱竟然让他最爱的人如此悲痛的活着。”

月娘猛地擡头,“可你又怎么知道他……”

明瑜在她颤抖地眸子里笃定道:“生命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他愿意为了您,在明知后果的情况下也要护您周全。能舍弃最重要东西只为了保证另一个人安危……对于这样一个人来说……还得要多深厚的爱才能超过这份感情呢?”

她眼角有一行晶莹滑过,直直坠落在芍药花艳色的花瓣上。

或许是世人的偏见让她变得脆弱,月娘不知道如何表达爱,所以在丈夫死后,将爱意寄托在一切上,构造出种种不合理的因素。

“一盏春里芍药花的来源……若是我没猜错,一盏春应该是您丈夫所配,第一次冲泡它的人其实是您。”

有些人为了暗自向世人证明自己的爱,明知不该,却执意将芍药花瓣和清茶融合在一起,好像在无声叫嚣着:瞧,我和他也是可以在一起的。

泣不成声的月娘依旧小心翼翼捧着这株芍药视若珍宝,好像亡夫尚在一般。

“可您忘了一件事,您先是您自己,是那个美丽动人的月娘,然后才是他的妻子。依照自己的所好打扮并没什么不好,就好像有人偏爱一盏茶里的那一味若隐若现的花香。我想他最初爱上的也是您本来的样子吧。”

明瑜捧起一壶茶水,看着淡色里飘零的细碎花瓣,轻声道。

“你……你叫明瑜是吗?”月娘在她说话的间隙用支离破碎的话音对她说。

明瑜点点头,眉间舒展开,此话一出,四下的茶客皆是静默,几乎每一张桌上都放着一壶“一盏春”。

月娘红唇吐出一个笑,淡色的裙摆轻拂,转身从一楼台子上拿起一盒胭脂,瞧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道:“没想到和他说的一样……”

她好像陷入某段回忆,那其实是月娘当时因为自卑而没有当心的一句话,现在回想起来,明瑜却和当时的他说了一样的话:

“我喜欢你穿淡色衣裙,可我并不是因为你穿它好看才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它才变得格外好看。你不必觉得你我之间有何差别,因为我爱上你就是最好的证明。”

即便在外人眼里我们有千万种原因不相配,可我爱你就是攻破一切的铁证,也是在时间长河里我存在过的证据。

明瑜瞧着月娘的样子抿了抿唇,拿起最初带来的酒壶,把上面封口的盖子掀开。一阵浓烈的花香和酒香席卷而来。

——“这是什么啊……”

——“好香,但是这气味未免也太重了……”

茶客的窃窃私语声传入她们每个人耳朵里,无论月娘还是祁怀晏都静静地看着明瑜的动作。

“月娘,可以拿一包‘一盏春’的茶叶吗?”明瑜握着一柄长勺在里面搅动着什么,随即将月娘递来的一小包茶倒在酒壶里,再搅搅。

奇的是,在那包茶叶倒入后,那股子浓烈的香味趋于柔顺,温柔地悠扬在茶楼的空气里。

“这是什么?”禾琴轻声问道。

“芍药粉末,还有刚才的一盏春叶。”明瑜狡黠地扬扬手中的茶叶包,对禾琴道。

她又搅了片刻,而后将液体倒出,端给诧异的月娘。

“你这是?”

“我用早开的芍药酿的酒,加上老板独创的一盏春茶叶……您知道的,我懂些医术,对草木类的东西总喜欢自己试试看才敢确认,所以……结果显而易见,清茶和烈酒也是可以相融的。我加的正是茶商送您的第一朵花,红芍药。”

月娘看着碗中琥珀色却格外清冽的花酒,方才补上的胭脂又有要被泪冲掉的事态。

他送给她的第一朵花名为芍药,说她的气质和它相似,外表都美的惊人,底子却清澈的意外。

“一盏春,喝下它就能梦回江南,梦回春野,也就是希望喝下它的人能想到你最好的事。那位茶商一定希望就算他有一天不在了,您也能好好活下去。每每喝到这盏茶时都能舒缓心情才是最好。”

一盏春或许在最初就是茶商为了月娘研制的也不一定,但那样的事现在又能去问谁呢?

“所以,你不要自卑,人要向前看才对,不是吗?”

明瑜一字一句清晰的打在月娘心上,在杯中的液体上泛起一圈圈涟漪。

在凛北一间当地的古旧茶楼里蕴藏着百年的爱,虽有曲折,结局也还算圆满。

我会伤心你的离开,但我不会因为害怕伤心,而舍不得与你遇见。

这是禾琴第一次听见这些话,她也是长久以来第一次见阿娘如此伤心的模样,不由得发现自己竟然从没看清过母亲。

祁怀晏静静站立在哭的不能自已的连竹身旁,虽然有些丢人,更多的却是对少女那番话的震撼。

或许她有没有一些话是在对自己说?

眸色渐深,他望着依然拄拐的少女,思绪不由得回到昨日的那个黄昏。

黑鸦在暮色里呕哑划过,明瑜对禾琴说:“很久以前,我也和你一样。”

祁怀晏心里一沈,眸色晦暗难辨。

很久以前,我也和你一样,难以面对……我的阿娘。

章标题出自《从你的全世界路过》里的一句,觉得和本章内容好符合,私心想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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