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起(二)
“人呢?”
“不丶不知道啊。”
这个答案看起来并未让听者觉得满意,因而那紫袍的男人一身煞气地站在充满血腥气的凝寒堂寝殿门口时,望着底下那唯一幸存的黑衣人时面色并不那么好。
紫袍男乌发随意地散下,这是方才打斗时留下的唯一痕迹。
凝寒堂内彻底安静下来。
将才李寒负隅顽抗即将败阵时,凝寒堂忽然降落几名速度快到看不清影子的人,仅仅几下子就把侍卫及闯入的刺客解决的一干二净。
只留下眼前这个懦弱的侍卫。
“老大,前后院都找过了,并无太子殿下踪迹,但在侧院花丛里捡到了这个。”
从侧殿匆匆跑来的一个黑胡子男人向紫衣的男人递去一块莹润之物。
一块玉佩。
“祁……祁少主,小的错了,求您饶我一丶一命。”地上跪着的黑衣人满身的伤痕,颤颤巍巍地将头狠狠埋下,不敢看台阶上的男人一眼。
祁怀晏冷着脸,目光半分都没留在黑衣人身上,倒是仔细端详着手上的玉佩,好像似曾相识。
“闭嘴!”他身边的黑胡子开口,扬起手里的剑搁在黑衣人脖颈上,继续道:“太子府侍卫成了卧底,真是天大的笑话!”
说罢,他握剑的手一紧,刀刃离脖子更近了一分,眼看已经渗出血珠。
“别,先别杀他。”墙角一直跪坐喘息的李寒突然挣开连竹处理他伤口的手,断断续续地开口,“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殿下。”
黑胡子一时没了注意,侧头看着一言不发的祁怀晏,等待他的指示。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真的没看见太子啊。”
紫衣的祁怀晏蹙眉,嫌恶地瞥了地上的人一眼,对黑胡子道:“杀了。”
“祁怀晏!”
“是。”
黑胡子下手毫不拖泥带水,几乎在得到指示的一瞬间就解决掉了那人。
侍卫哀求的声音止于话尾,稀碎的声音洒了一地。
“祁怀晏!你疯了吗,他死了殿下怎么办?”李寒恼怒地瞪着他,气息也因急躁变得不稳。
而那个静立着的人默不作声,坦然的站在那,攥着那块玉佩不紧不慢道:“他不是说了吗,他不知道啊。”
“你!”
“不丶不想死的丶的话,老实点。”连竹忍不住按了按李寒的胳膊暗骂。
黑胡子转身看他,紫袍轻扫过滴血的刀刃,迈开腿离开寝殿。
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凝寒堂每个庭院里都歪斜倒着几个侍卫,他视线一一略过,绕过假山,最后来到凝寒堂大门口。
事情好像开始变得覆杂了。
太子府或许会有卧底他想到了,没想到的是全太子府竟然除了李寒和看门的几个人之外全都是那边派来的卧底。
祁怀晏在府门顿住脚,定定地看了那块巨大的匾。恰时,黑胡子也跟了出来。
“老大,您想到什么了?”
他说:“殿下现在是安全的,知道这点就够了。”
“您知道他在哪?”
祁怀晏摇摇头。
须臾,冷不防冒出一句话:“我知道他和谁在一起。”
凛北简朴小宅里的一间。
燕云琅在被煎药炉子熏得温热的小房间里醒来。
他依然没有从今夜骤然生出的所有事里回过神来。
眼睛半朦胧地眨了眨,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醒了?感觉如何?”
燕云琅被吓了一跳,微微偏过头,便看见手里分着药的明瑜。
他吓得一下坐起来,后背因为强行牵拉而疼的倒吸一口凉气,警惕地环顾四周,发觉周遭无旁人后才松了口气。
“没事了,这里只有我和我师父。”
像是察觉出云琅的顾虑,她安慰道。
“明瑜?我怎么在这?李寒他怎么样?那群人走了吗?”
她没有回答他一连串的追问,自顾自地把药粉倒进木桌上的温水里。
云琅眼看着水慢慢变成褐色,心急不已,又想追问时被她直接打断:“我怎么知道?”
“啊?”
“我不过是把晕倒的你捡回来而已,醒了,我的任务就结束了。至于你身边的事……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呢?”明瑜故作轻松,语调里甚至半开玩笑般对他说。
云琅紧咬着下唇,沈默良久,好像是在接受某种事实。
明瑜看着他攥着被子角的手紧了又松,也没搭话。
须臾,蜡烛燃烧的嘶嘶声里染上一抹哽咽。
“明瑜,他们要杀我。”云琅倏地开口,断断续续地用哭腔道:“有人要杀我!甚至丶甚至还有几个人甚至是我府里照顾我的侍卫。”
明瑜张了张嘴,最终却还是没有说话。
他接着道:“是谁……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杀我……”
云琅止不住的颤抖,就算平素再如何训练礼仪,真的面临如此场面时,他也还是个孩子而已。
明瑜把药递给他,止不住地生起一股不好的念头。
暗刺太子的事不是谁都能做的出来的,敢这样做的人细算来并没有几个。
当朝皇帝皇储极少,男儿更是只有燕云琅一人,其馀一名公主而已。
倒不是说后宫佳丽稀少,紫阙宫里从不缺美丽的女人,在沈清榕死后宫中资质尚佳的嫔妃就更多了,只是不知为何皇嗣始终寥寥。
明瑜不愿细想那个男人,当年那一幕在她心里挥之不去,始终刺眼。燕云琅的存在鲜少有人知道,大多数只道壁国有一位独苗的皇子,自小被送往凛北边界而已。
就连曾经的沈清榕也没和明瑜多说过。
今日之事蹊跷,她将才在凝寒堂侧殿看见的那几个和云琅一同晕倒在草丛边的黑衣人里,他们的身上好像有些她见过的图案。
当时觉得有些眼熟,却不记得究竟在哪里见过。
那些人黑衣的下摆有淡淡暗浮的锦纹……
在她和云琅于屋内疗伤时,慎平蹙眉负手站在小院屋檐下,视线盯着伸出的一枝茅草若有所思。
耳中骤然闯入一阵风动,视线随之望去,侧房屋顶的暗处好像有人。
那人一头乌发披散在脑后,中游挂着一根暗色发带,身上一袭黑衣,腰间坠着一块浓墨色锦佩,锦佩的暗色似乎比身上的黑色长袍还要深上几分。
通体漆黑的袍子上密密麻麻织着锦纹,整个人坐在屋顶上,左腿收住,被衣带紧紧束住的左臂搁在左膝上。
这人脸隐藏在月色形成的暗处,唯嘴角浮起的斜笑依稀可辨。
慎平不确定他是否瞧见自己,虽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在看见他腰间那块锦佩的一瞬,慎平脸色骤变。
好不容易安抚云琅睡下的明瑜悄声阖上房门,转头却看见慎平默不作声立在墙根底下,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师父?你怎么站在……”
‘砰——’她身边不足半身远的水缸突然破裂,清脆的爆发声把她的话打断。
师徒二人双双望去,水缸整个裂开,源源不断往外冒的水流里横着一把被浸润了的长剑。
明瑜心有馀悸,因为长剑底下压着一支锋利的小短箭。
是这把长剑把小箭打偏了。
所以……如果没有长剑,破碎的就不是水缸,而是她。
风缓缓吹动,屋顶上出现另一个身影。
新出现的人极为明艳,一袭松垮潇洒紫袍长发高束张扬在夜空,腰间佩一长剑,可此时只剩下剑鞘。不知从哪而来,倏地立在锦佩男人身旁,还带有着急赶来尚未平息的喘气声。
察觉到来人,坐着的人回眸:“你也有来晚的时候啊,祁少主。”
祁怀晏定定地看着那人的眼睛,衣角被风吹起,半晌才道:“想暗杀的人没杀成,自己的人折进去大半,计划了这么久落得这个结局,锦佩暗卫不过如此。”
黑衣人缓缓起身,顺势拍了拍腿上的土,直视祁怀晏。
而后勾起一个笑,借此才看清他的摸样,通体墨衣,连下颌也被黑巾子包裹着,面容倒是看起来清白无害,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深眸草草略去只有清澈,只有细看才能发现隐匿的深不见底的杀意。
“是吗?可我怎么听说少主大人收到皇帝殿下的密信,里边应该是责罚吧?”他脸上扬起一分傲气,毫不客气地对祁怀晏道。
屋檐下的慎平听到这句话,眉头一紧,低头思衬着,直到祁怀晏再度开口。
“责罚奖赏与否,与你无关。”
“也是,堂堂玄寂司自诩同朝廷毫无勾结,祁少主和皇帝这都是私情。”
“陆星离,殿下何时允你放肆?还是说……你升上暗卫首席便要来试图招惹玄寂司?”祁怀晏挑眉,眯了眯眼,在气势上毫不逊色于对面的黑衣男人。
被唤作陆星离的男子默默后退一步,右手悄然抚上腰际,嘴上却不动声色地淡笑:“少主说笑,我听命于谁你我心知肚明。不说我,我身后的一众暗卫又有谁敢招惹玄寂司。”
话音未落,他别起的手不知从何出掏出一柄锋利精小的短刃,夹在指尖向祁怀晏刺去,速度之快不过一眨眼不到。
祁怀晏早就料到如此,轻松后退一步便躲过了甩来的刃,随后将腰间的白玉佩戴牢,仔细束起,这是他每每出手前的必要动作。
“你不敢,你们还没这个资格。”
祁怀晏眼眸一凛,快速的一闪身,右腿弹起将陆星离重重击倒,他身子在落地的瞬间被双臂撑起,一个跟斗跪立在紫袍对面。
“我不在乎你愿意当谁的棋子,但你今天惹到不该惹的人了。”祁怀晏眸色一寒,补充道。
陆星离倏地扯出一个挑衅的笑:“怎么?你是指小太子还是……那丫头?”说着,他的下巴冲院子里的明瑜扬了扬。
“呵,既如此那便好办多了。”陆星离见他不作声,心下有数,身子一跃消失在屋顶。
院里一脸凝重的明瑜双眸微眯,打量着突然闯入的两个不速之客,缸里的水流尽了,其中一个人也骤然消失了。
“正好可以把两个人一块儿解决了。”
明瑜身后幽幽传来一个声音,她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身后有一阵猛烈的风动。下意识的一侧身,原先待过的地方多了一柄短刃。
陆星离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往她身上劈去的短刃被一袭紫衣紧紧捏住,僵持在半空。
有鲜血从空中一滴一滴坠在地上,和水缸里最后淌着的几滴水相映。
她瞳孔骤然放大,震惊的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借着月芒看清两人的脸。
祁怀晏无视手心的伤,面无波澜地把视线挪回陆星离身上,“我不觉得立场对立有什么相谈的必要。回去禀报你主子,有些人不是你们想动就能动的。”
陆星离也变幻了神色,“我自会向主子如实禀报,壁国数十载以来,从来没有锦佩暗卫完不成的任务。祁少主,后会有期。”
“你大可一试。”
临了,黑衣人转头直直看向明瑜,话里话外透露着危险的气息,一下跃进夜幕里。
夜色里,背着月光的陆星离一字一句地对她说道:
“我们还会再见的。”
虞小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