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起(十二)
兴许是祁怀晏大手一挥直接给了一包碎银子的缘故,她们好不容易吃到的第一顿热饭菜格外丰盛。
明瑜甚至觉得面前这一桌子得是这间小客栈最高规格的饭菜。
可她错了。
小杂役端着一盘精致的小菜上了二楼,在一楼的众人杂谈不断。
——“胡神医今儿没上街?不是说现在都排队买他的药吗,怎么现在还有时间在客栈里?”
——“不知道啊,兴许是卖不过来了,毕竟他的药现在传闻包治百病,州里多少人有钱排着队都不一定能买到。”
明瑜嚼着粢饭心不在焉,一心听着隔壁桌两人的对话,听到此她实在忍不住了,朝着那两人问道:“两位大哥,请问你们说的胡神医,他到底做什么了?”
那两人像见了鬼一样,疑惑地望着她,“小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瞧着也不像是来寻药的。我跟你说,我们月湖州现在出了号大人物,正是住在这客栈里的胡神医。他那有一种号称包治百病的药,这种药治好了我们当地好多百姓的疑难杂症,所以才叫他胡神医。”
“是什么药?真有那么神?”明瑜好奇,早在多年前她拜师时,曾对慎平夸下海口世界上没有治不了的病。或许可以说她毕生的梦想就是研制出一味万能药,能治好天下所有疾病。
“你可别不信,最初说不信的人现在都争抢着买他的药呢!”邻桌大叔神秘兮兮地说。
连竹见她这样也放下筷子,“明瑜,你丶你哪里不舒服吗?为什么对丶对这个这么上心?”
她舔舔唇,不知从何解释起,想起连竹并不知道她就是多年前的虞氏贵女,自然也不知道她会医术。
一旁坐着安静喝茶的司喻倒是冷不防哼了一声。
“我这就是感兴趣。”她干笑两声,端坐回桌前,看着将才还晶莹剔透的水晶虾仁却再无食欲。
眼眸轻擡,视线落在她隔壁的那个房间上。
小杂役端着吃食叩门得不到回应,直到明瑜吃完回房时,那盘精致菜肴还搁在房门外的地上。
“不在?”她疑惑地喃喃。
明瑜本来想叩门拜访,顺便尝试能否买上一味这传闻中的特效药,没想到他人却不在房内。
小杂役打扫路过时瞥了一眼,倏地开口:“姑娘别看了,平日是见不到胡神医踪影的,若你有求,不妨上街去看看,哪人多往哪扎就是了。”
明瑜听得这一席话,暗自沈思,回身掂量了些银钱,房门却被人叩响。
“明瑜——老大说丶说要上街去采办些东丶东西,我们去夺丶夺回钱袋子吧!”
是连竹。
她打开门,“他不是没来过月湖吗,有何需要打点的?”
“不丶不知道啊。”
“那......我们从哪找起?”就算月湖州再小,好歹也是个州城,去寻个真名不知道是不是真叫绫芜的丫头,极是难为人的。
“不丶不知道啊。”
司喻摇摇扇子从他后面安然走过,直到楼梯口甩来一句:“药铺子。”
明瑜望着他那副光风霁月似的背影有些无奈,这样子呛人的口吻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月湖的市坊热闹程度不比霖州,却极富有人情味,摊位之间挨得极近,吆喝声此起彼伏。
街边商铺琳琅,挎着菜篮子的大娘另一只胳膊上或许就拿着一件成衣,说要给尚未出阁的漂亮女儿说个媒。
“明瑜,你丶你们真要去找丶找药铺子?我将才见这丶这药铺都没几个,医堂更丶更是见都没见着。”
而后连竹恍然大悟般,“莫非那丶那丫头片子真从头到丶到尾都在骗我们?”
明瑜深切地叹了口气,在她看来也是如此,一路上卖什么的都有,就是卖药的药铺子少得可怜。至于医堂她压根没看见,医堂都没有,医倌也就少了,那零星的药铺子里或许更没有懂医术的医倌了。
“或许是吧。”明瑜艰难点头。四下探查时却不经意被一个哭闹的声音打断。
她们对面穿过人群跑来一个哭的伤心的姑娘,经过他们时不小心撞了明瑜的肩头,没等明瑜叫住,姑娘嘴里嘟囔着叫人听不懂的:“没救了,没救了。”又不管不顾的跑远了。
“这是怎么了?”明瑜不解。
自她跑来的方向围来的人群见怪不怪,“唉,这不是纪家三丫头吗?看来是没钱买药续命了。”
“您丶您这是什么意思?”连竹好奇的问道。
围观的大娘说:“纪家是咱们这数一数二的大户,家里正室嫡母总共就出了两个女儿,老大那个男孩还是个小妾生的。刚才这是三姑娘。姐姐纪二打小体弱多病,后来开始买神医的药才好些,眼见着为了买药,内院的钱也快掏空了。”
“什么药这么贵?”明瑜眉心皱起,她可从没听过有什么药能耗光大户家庭几乎全部财产的。
大娘摇摇头,“胡神医的名药,九味丸。据说药到病除,纪三姑娘买了几次,姐姐的确见好,可现如今病情据说恶化了,那天价药可是再买不起了。也不知这命还能不能续上。”
明瑜不再开口,她是真没听说过什么‘九味丸’,何况药炮制出来本就是为了治病,就算是个名药,为了买药把人血吸尽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您可知道在哪能见到这位胡神医?”
“我方才好似在两条街开外的赵氏药铺门口看见他在摆摊。”另一个好事的热心大娘忙道。
司喻却忽然问:“在药铺门口......摆摊?”
“噗嗤——”连竹一下笑出来,“这丶这算是砸场子吗?”
大娘摆摆手,“据说因为这药铺子铺主最初得罪他了,神医现在隔三岔五就要去这药铺门口给他惹一身躁。”
明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胡神医并不像个善茬。
“走,去看看。”
沿着大娘所说的路一路走去,拐了三四个弯,最终看见远处一个聚集了许多人的人堆。
客栈杂役说的是,眼见这副景象便知将才市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潮并不算什么。
赵氏药铺的牌匾已经老旧,店面并不算大,里面却空无一人,只有内室里闷闷不乐坐着喝酒的老板一人,对着外面的喧闹生闷气。
她们看了一眼人群,选择先进药铺。沿途许多家药铺都从没听说过绫芜,问过眼前这位老板也并不认识这姑娘。
“绫芜?什么绫芜?我这没有这种药材!你们想买药怎么不去问那个臭骗子?不是都爱去买那种不入流的东西吗,又来我这做甚!”
司喻见他也不知,自然失了兴致。毕竟那种药啊医啊的,只要和明瑜这种沾了边的,他统统不在乎,因为那种东西导致的谁生谁死更是无趣。
明瑜试探性地开口:“您口中的骗子是外面的那位?”
“不是他还能有谁!若要我去卖那种东西,倒不如先让我死了!”老板醉醺醺地大吼,可言语里却不见任何不清醒的意思。
“他卖的九味丸有问题吗?”
“呵,你不信,你们都不相信。我说那东西闻着不像好药,他便跑来闹我生意。也不知那老骗子用了什么法,前几个用药的竟真的痊愈了。”
老板说罢又扬头灌了一口酒。而后接着道:“罢!罢!罢!反正月湖无好医,若是都愿意去相信他,我也管不着!”
明瑜清了清眸色,四下打量着这间小药铺,店面格局狭小,但应有尽有,盛药的柜子也能看出那都是精心划分过的,木柜上贴了一张长长的单子,凑近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墨迹,什么病抓什么药材,显然老板细心又负责。
只是生意的确不好,台子上算盘的珠子都落了一层薄灰。
回想起将才经过的药铺子,几乎每一个都没什么人,想必因为这忽然冒出的胡神医,各家生意都不好做。
明瑜想到什么,骤然转身,好不容易从里外十馀层人里挤进人堆里,眼前是一个蓄着黑胡子的男人,约莫四十馀岁却精瘦精瘦的满脸褶子。
面前的小台子上摆着三四个约莫只有一根手指长的长条小木盒,透过一个掀开了盖子的盒,里面静静躺着两枚小小的暗红药丸,这就应是那所谓的九味丸。
精瘦的男人随意躺在那只摇摇晃晃的摇椅上,全然不顾周遭蜂拥上来想要买药的人。
“您这药怎么卖?”明瑜指着其中一个药盒开口。
男人没有理会她,伸出五根手指朝她晃了晃。
“五十文?”
“五百文?”
周遭的人像见了什么似的看着明瑜,终于有个好心的大叔开口对她说:“姑娘,是五十两银。”
明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小药丸,“这么小,五十两?”
“胡神医的药千载难逢,难得有四盒,你不买别在这挡着。神医,这么多人等着,您说卖给谁?”大叔像是走火入魔,眸光都有些发红,而对方却毫不在意,擡眼随意一瞥,刚要开口,却被明瑜打断。
“我买!无论如何,请您卖给我一盒。”明瑜咬牙切齿,她不信,她要知道这药卖这么贵到底有什么猫腻。
胡神医懒洋洋地擡眼,“你这么想要,那你付一百两。”而后不管不顾忽闪着那只大毛蒲扇,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
她狠狠蹙眉,这涨价涨的太没边了,胡乱定价?
这时候好不容易挤进来的连竹也顾不上自己打理整齐的长发,一头乱糟糟的毛顶在头上,急得上来就拉她的胳膊,“你疯了!千万不丶不能买,否则就要露宿街头了。”
明瑜耸肩,“你怕什么,你不是还有你家老大,我是无所谓。就算要我露宿街头,这药今天我也买定了!”
‘啪——”沈甸甸的一包银子重重地锤在台子上,把周遭的人惊地抖了三抖。将才她们听说一盒卖一百两时纷纷吓破了胆,都收回了手。
“一百两,给我拿一盒。”
放银子的主人启唇,却不是明瑜的嗓音。
她听后一震,握着钱袋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去,诧异地望向台子另一边声音的来源。
“这......老大?”
被唤之人正是不远处身姿挺拔,一袭紫衣立于人群中十分显眼的男人
——祁怀晏。
司喻:好小子,没见你兜里那么能装啊。
连竹:老大,你到底有多少私房钱是我们不知道的。(结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