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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月浓(十四)

“明瑜,你们想要去偃岚域。”

嘉宁神色淡淡,却是对此语并不意外,“我知晓你路过洛州绝非偶然,虽不知你们要去做何事,但目的大抵能猜出一二。”

明瑜眼底波澜不惊,却是松了一口气。

她本以为这位公主要对那海棠花深究,她究竟还掌握了什么?

“殿下多想了,明瑜不过奉师父之命修行,何况我医人,其它事……与我何干?”

嘉宁闻言,稍稍偏过头,烛火映了她半边脸,逆着光的另一面笑得神秘。

“‘与我何干’……说得倒是轻巧极了,你以为现如今,你还能脱身吗?”

“殿下的意思是?”明瑜擡眸,盈润的眼底微微怔住,试图从嘉宁的脸上读出些更深的含义。

小公主转手,将指腹抚过花灯上那株海棠的娇嫩花瓣,“本宫对你们想做的事没兴趣,但有一件事,你莫要忘了。”

嘉宁稍顿,唇瓣轻启:“倘若不懂得分辨他人的真心,是会遭难的,知道吗?当年我皇嫂即是如此最终才……”她说着,嗓音里却染上些悲调,话尾有一丝哽咽。

明瑜瞳孔微微泛出波纹,眼底带有震惊,语调中扬起几分急切,“您说什么?皇后娘娘曾经……信了不改信的人?”

“对,故而……才得了那个苦果。”嘉宁露出一丝苦笑。

明瑜悄然攥紧了拳,指尖几乎嵌进掌心,末端微微发白,似乎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想。沈清榕定然没想到,她最爱的人,最最信任的人,竟是亲手遮住她光芒的人。

“据说……皇后娘娘曾经同皇帝殿下恩爱有加,可在娘娘死后,竟落得个那般下场。”明瑜忍不住低语。

谁知嘉宁却倏然这样说了一句话:“你心中有怀疑?”

明瑜猛然擡眸,意识到自己情绪过激,连忙跪下作礼:“殿下说笑了,民女怎敢妄议皇帝是非。”

“皇帝?”嘉宁却轻轻蹙眉,有一丝不解。而后道:“我那皇兄是我见过最赤诚之人,是世间少有的君子。”

明瑜眸光中明显诧异,试探性地询问道:“恕民女不尊,明瑜听闻您与皇帝陛下自幼一同长大,虽不是一母所出,但关系尤为亲近,此传闻可真?”

嘉宁坦然道:“传闻?这可不是传闻,是事实。”

这番轮到明瑜真正地怔住了,倘若传闻为真,以嘉宁这样的真性情,自小一同成长的兄妹之间,了解程度有多少?

“或许殿下并不似儿时一般,人都是会变的,或许……”

“怎么可能!”嘉宁毫不犹豫地打断了明瑜的猜想,她满眼柔和,“世间谁都会变,但皇兄从小到大始终都真心待人,孰真孰假,我还分不清吗。每一岁,不论我过在何地过生辰,他永远不会忘记我的贺岁礼,甚至比我那母后还要及时……”

不知出于何缘故,嘉宁在提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渐消,言语中淬上几分冰冷。

“明瑜,似乎你心里有些揣测,但依我所见,你离核心似乎……偏离了不少。”她话音淡淡,仿若有些失神。

“我只能与你说,朝廷是吃人的地方。过度贪婪殃及的只有无辜者,皇嫂即是这场权力争夺的牺牲品。而我,为了逃离那个牢笼能做的只有保全自身。或许事实并非你所想,朝中势力究竟有几分,你不清楚,与你同行的祁少主还能不清楚吗?”

她是说祁怀晏?

明瑜心下喃喃,那么她将才所说又是何意?倘若嘉宁如此坚信皇帝的品行,信誓旦旦说她想的是错的,可还能有谁?朝堂之中能同皇帝分庭抗礼的,或是被默许的,还能有谁?

莫非……她曾经所信以为真的全都是错的?

嘉宁沈默半晌又道:“你说我离开皇宫是逃避,怒斥医倌是不愿痊愈。可若是某天你发现令你最恶心,最意想不到的事竟是一个你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会这样对你的人所为,你又会如何选择呢,明瑜?”

听者不由得怔住,揣摩她话里的意思,嘉宁却极快地脱离开这种冰冷的情绪,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悲戚默默道:

“我虽不知你们的目的,但有一事却是门儿清。”她撇开视线,不去看她,羽睫微眨,望向洛州一片灯火通明的盛世。

“皇兄皇嫂是我最爱的人,倘若壁国终将无法避免一场灾祸,风云骤起时,我唯一所愿不过是画那幅海棠美人图,将她永远留下来的那个人……她不要出事。希望她能像那海棠一样昳丽鲜活在壁国,你懂吗?明丶瑜。”

不知为何,兴许是她的错觉,明瑜依稀觉得她最后唤她姓名的那两个字时,深深的,格外清晰的落在最后一个“瑜”字上。

似乎另有所指。

瑜,还是虞?

明瑜擡眸望向嘉宁的一瞬间,神情变得覆杂,这位嘉宁公主绝非众人口中跋扈嚣张不学无术之辈。

可明瑜依旧淡淡一笑:“公主殿下说的是,壁国的海棠会永远盛开。”

她本不欲参与朝廷那些吃人的权力纷争。

她曾经分明坚定不移的认为皇帝是害死沈清榕的人,可如今,她却动摇了……

倘若另有其人,那当真是太可怕了。

那是否便意味着,皇帝绝对无罪?

明瑜无法洞悉那个人在爱妻亡故后流连于美人乡是何心境,她无法原谅他。

“还有一事,本宫仍觉得十分在意。”

嘉宁的话语唤回明瑜沈重的凝思,令她一瞬间擡眸,“殿下说便是。”

“还记得你用那针法为我医治时,我曾说过你这所谓师父的独门秘技,同宫中如今使用的是一脉功法之事?”

明瑜点点头,她还记得,那时她也觉得震惊,却并未多想,毕竟宫中御医们皆是凝聚了各地之名医倌,法术自会相互融会贯通。

“据说这乃数十年前一位有名望的御医所创,但我并未见过那人,因他在我出生前便不在了,徒留那针疗沿用至今。”

“他不在了?”明瑜微微瞪大眼,有些失神。

“嗯,宫中所传,数十年前发生过一件任何事,下旨所有人都不允提起,因而我也并不了解。不过据说那案子中死了位御医,正是适才提到这位。”

明瑜垂眸,任由鸦睫扫过的阴影潜进她的视线,头脑却发懵,一瞬间只记得默默道:“那当真是……可惜了。”

那想必是一名极赋才华的医者。

“故而我才好奇,你师父又是如何知晓这针疗的?”

明瑜哑言,一时间竟不知应当如何回应。

她师父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他姓甚名谁?”

“……慎平。”

嘉宁闻言不作声,半晌,喃喃道:“我记得,宫人的碎语中曾传,那位逝去的御医名曰沈嵘。”

见她如此形容,明瑜却觉得这个姓名熟悉,再定定想去,从记忆深处抽丝剥茧般寻找这才找到些许踪迹。

明瑜最初看的那些委托杨缨寻来的医术手记上,编撰者好似就叫……沈嵘。

那些书的确是好书,多亏上面记载的详细资料才令她在拜师前独自摸索的道路上尽可能少走了许多弯路。

瞧着明瑜出神呆楞的模样便知她也一问三不知,嘉宁那骄纵本姓在剥离了这些沈重话题的瞬间暴露开来:“这般木讷,竟不知你是如何学会医术的。”

“本宫虽不知那沈嵘如何,可根据种种传闻也多少能辨得一二,我觉得……你跟他有些相像,却又不像。”

明瑜偏过头不住腹诽,她才不要同别人像,她只崇拜她师父一人。

这一下子她才想起自己忽视了一件事,于是扬头,望着那雍容华贵的女子道:“论到此,我想殿下是否还欠明瑜师父一声端方的歉意。”

嘉宁的表情明显凝固住,再如何,她虽心知是自己最快的不对,可终究无法低下那高傲的头颅。

被拢在衣袖中的玉指微微合拢,嘴上却倔强地不肯吐出一个字来。

明瑜显然一副她不说出口便要一直等下去的模样,就那样静静立于夏风中,一眨不眨地望着纠结挣扎的嘉宁,明眸倒映着璀璨星子。

“我……本宫怎能……”她脸涨的通红,却是如何也开不了口说那二字。

忽地有一道令人安宁的香气随风袭来,“殿下,恕小人多嘴,但我想……贵为公主更应当有谦卑之心,纵使陛下等人惯着您,也理当不负诺言不是?犹记前些时日,您曾答应我若是明医倌愿意为您看诊,您便正正经经同她道歉,如今若反悔,实在有辱皇室尊严。”

忽然出现在嘉宁红裙身后的清秀少年躬身作揖,说将才那番话时始终未擡头,话外谦卑,话内却是逼迫。

明瑜望着这少年微微诧异,这是那个……胆小怕事丶唯唯诺诺的叶怀宁?

可他现在却不卑不亢,格外坚定硬气地站在那里,当着众人,顶撞了公主。

嘉宁转过身见是他,不由得扬起一副高傲的笑意:“怎么,连你也敢声呛本宫了?”

“非也,小人不过陈述事实,殿下即便不顾小人薄面,也请顾及在外威仪,倘若公主污蔑良民又不肯道歉之事被传开,于殿下名声也不妙。”

“你!”嘉宁见他这全然不同寻常的气场却难得的软了声调。叶怀宁就那样躬身,似乎不等公主道歉便要在那弯一辈子腰。

本就碍于颜面的嘉宁此时也不好说什么,既到这般地步,她便也只好清清嗓,对上明瑜清亮的眸子,“前些日子,确是本宫妄断了,出言失了考量是……是本宫的错。也与你……与你师父道不是。”

明瑜唇畔浮上淡淡的笑意,偏偏头瞧着嘉宁那副别扭样,蓦地垂眸,“殿下……有礼了。”

只是馀光落于叶怀宁身上时,明瑜仍旧带着些微诧异,他竟挺身而出,硬气了一次。

再牵上那匹小黑马时,明瑜有种怅然若失的疏离感,原是预计仲夏前到达山脚下,如今竟在洛州囫囵着将仲夏过了才准备动脚。

“明丶明瑜,你前些天究竟做什么去丶去了?”连竹驮着昨夜在灯会上买来的一大包糕饼小物,兴致勃勃地问,心思却分明在马上的玩物上。

明瑜勾唇,摇摇头却未回应他,却是顺手抚住绫芜尚未掌握平衡的御马动作。公主为向绫芜致歉,得知她尚无自己的马匹,便命人寻来一良马予她,倒也给他们省下些银子。

不过那些剩下来的银子都被祁怀晏和连竹花掉便是,以及……绫芜那小丫头对着这马束手无策的模样极是有趣。

走走停停,他们也终是向那城南巍峨的高山迈去。难得得了清净的明瑜手中攥紧那只黑金色的编制缰绳,分明是仲夏,可那山上竟好似丝丝缕缕飘来些凛意。

是千年不化的雪吹落还是……别的什么?

明瑜始终以为自己判断无误,可昨夜嘉宁那番话,却实打实的用一团更浓的雾将她笼罩。正如嘉宁所说,她现在还能脱身吗?

捏着黑绳的手攥得发白,而后倏然松开。

她想,无论如何只要她依旧坚持初心,只精进医术而不问其它,或许也不会太难走。

想到此,明瑜将小臂抚上发鬓,遮挡灼灼烈阳而毫无畏惧地望向山巅,不知偃岚域里的路,究竟会如何?

她自然没看到,走在队伍最末的祁怀晏凛了凛眸色,望向天际的双眼极是清明。

犹记昨夜,那未曾被任何人发现的昨夜,祁怀晏站在慕莲楼二楼孤身一人同嘉宁对峙。

彼时他一袭明紫长袍,衣摆游走的金线在明烛的照耀下映得极为端方俊朗,眉眼冷峭,琥珀色的清冽寒眸倒影出嘉宁伏在身旁健硕男人上的腰身。

而他却对嘉宁举动目不斜视,面无波澜等待她开口。

祁怀晏似乎有些诧异,他并未见过嘉宁,嘉宁亦未见过他,但现下的会面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于是他便负手,垂眸恭敬又客套。

嘉宁顺着男人的指尖吮吸过一枚透亮的葡萄,上下打量着祁怀晏,半晌后才噙上一抹娇笑道:“祁少主,久仰大名,却未曾想到竟是如此俊秀的年轻男子。本宫还以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呢。”

她语调轻佻,莺笑过后,柔声将腰肢前倾,极近妩媚道:“少主同本宫年岁相仿,何不考虑当本宫的人?自然……瞧你模样俊朗,表现得好当驸马也未尝不可,享一辈子荣华富贵岂不是比为我皇兄卖命来得自在?”

祁怀晏寒了几分音调,束手作揖:“殿下说笑了,祁某自知无福消受公主恩泽。殿下不若直截了当些,今夜见祁某……自然不是拿来打趣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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